1976年,略薩在墨西哥城的電影院給了加西亞·馬爾克斯一記著名的右勾拳,此后兩人余生再未見面。兩位世界級作家斗毆的原因眾說紛紜,曾經(jīng)有人猜測是政治觀點不同,但隨著略薩本人的否認以及現(xiàn)場人們聽到的話語證明,那次電影院拳擊事件的緣由大概率是私人生活。在馬爾克斯去世后,略薩曾經(jīng)很遺憾地表示自己竟然成為能講述那件事情的唯一當事人。
然而,2025年4月13日,略薩也在秘魯利馬逝世。這不僅意味著這段軼事的真相再也沒有人能夠完整講出,也意味著,一個曾經(jīng)轟轟烈烈、井噴出大量世界級作家的拉美文學世紀的落幕。在那個拉美文學的黃金時代,不同性格、不同觀念的作家們互相交流,同時也會發(fā)生激烈的碰撞,略薩和他們之間的故事也是構(gòu)成拉美文學世紀的重要部分。
本文內(nèi)容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5月16日專題《巴爾加斯·略薩:捕捉拉丁美洲的蛛網(wǎng)》的B04-05版。
B01「主題」巴爾加斯·略薩:捕捉拉丁美洲的蛛網(wǎng)
B02-03「主題」在拉美,蛛網(wǎng)比迷宮要多
B04-05「主題」剪不斷,理還亂:略薩與拉美作家們
B06-07「文化」父與子,舊鄉(xiāng)與新生
B08「紀念」《裘錫圭:一位真正的“士”,不言告別》
撰文|侯健
2012年,我在西班牙購得墨西哥著名作家、“文學爆炸”四主將之一的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新作《偉大的拉丁美洲小說》。我早就知道除了優(yōu)秀的小說家外,富恩特斯還是杰出的文學批評家,他的《拉丁美洲新小說》一書是為“文學爆炸”定下基調(diào)的作品。
讀畢那部新作,我在贊嘆富恩特斯獨到而深邃見解的同時,不免心生疑惑:為何書里沒有提及彼時已被認為是當代拉美文學史上最重要作家之一的羅貝托·波拉尼奧。直到幾年后,在對波拉尼奧有了更多了解后我才明白,這位一向?qū)Τ擅丫玫臋?quán)威作家不屑一顧的文壇“新銳”早就把奧克塔維奧·帕斯、卡洛斯·富恩特斯等大佬得罪了個遍,后者自然也就不會在書中分析他的作品。看來,作家間的交往也許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單純。
有趣的是,在《在地獄閱覽室里》一書中,波拉尼奧用“堪稱完美”評價了加西亞·馬爾克斯、胡里奧·科塔薩爾、何塞·多諾索和巴爾加斯·略薩的四部中篇佳作。尤其在評價巴爾加斯·略薩的《崽兒們》時,波拉尼奧不吝溢美之詞,他還表示《酒吧長談》是20世紀最出色的西班牙語小說之一。而在提及波拉尼奧時,巴爾加斯·略薩雖然表示自己并未讀過《2666》,但他認為至少《荒野偵探》是部大師級的杰作。在我看來,波拉尼奧和巴爾加斯·略薩之間的相互贊譽可以被視作后者與拉丁美洲作家關(guān)系的縮影:哪怕在對諸多事物的看法上存在分歧,但是在文學領(lǐng)域,雙方依然滿是尊重和欽佩。
在法國發(fā)現(xiàn)拉美文學
然而巴爾加斯·略薩和拉丁美洲文學建立緊密聯(lián)系的時間并不算早,這一點從他在2010年領(lǐng)取諾貝爾文學獎時朗讀的演講詞開頭就能看出:“五歲的時候,我進入科恰邦巴(玻利維亞)的拉薩耶學校開始學習,在胡斯蒂阿諾修士的班上開始學認字。學會閱讀,是我的生命中所發(fā)生過的最重要的事。即使在近七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閱讀向我展現(xiàn)的魔力,通過這種魔力,書中的詞句化為圖像,豐富了我的生活,令我得以沖破時空的限制,自由自在地暢游于書本中的世界。通過閱讀,我與尼摩船長一起在海底共度兩萬里的航程,我與達達尼昂、阿多斯、波爾多斯與阿拉密斯并肩作戰(zhàn),挫敗了陰險的紅衣主教黎塞留陷害皇后的種種陰謀,倏忽間我又成了冉阿讓,背著奄奄一息的馬利尤斯在巴黎的下水道深處逃亡。”(姚云青,譯)沒錯,最早指引小巴爾加斯·略薩喜愛上文學的與其說是拉丁美洲本土文學,不如說是法國文學。成年后,巴爾加斯·略薩對法國文學不但未曾祛魅,反而愈發(fā)沉迷,他鐘愛福樓拜和雨果的作品,也受到了如薩特、巴塔耶等思想家、文學家的引領(lǐng),以至于青年時期的巴爾加斯·略薩堅定地認為,如果想要當一名全職作家,只有到巴黎去這一條路可走,否則的話,他最終將只能成為一個在節(jié)慶周末寫作的蹩腳作家。
大學畢業(yè)后,他得償所愿,來到巴黎。法國文學并沒有令他失望。他在法國學到,文學不僅是一種出自熱情的行為,也是一種機制、一種工作、一種堅持。可更為重要的是,遠離故土反倒給他提供了更好地“回頭看”的機會,是法國令他真正認識了拉丁美洲,令他意識到祖國秘魯是拉丁美洲這個廣大集體中的一員,意識到拉丁美洲各國之間盡管存在差異,可在歷史、地理、政治、社會問題等方面又有相似之處,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此外,巴爾加斯·略薩也是在法國真正發(fā)現(xiàn)拉丁美洲文學的,博爾赫斯、奧克塔維奧·帕斯、胡里奧·科塔薩爾、加西亞·馬爾克斯、卡洛斯·富恩特斯、卡布雷拉·因凡特、胡安·魯爾福、胡安·卡洛斯·奧內(nèi)蒂、阿萊霍·卡彭鐵爾、豪爾赫·愛德華茲、何塞·多諾索等人的作品都是他在巴黎讀到的。正是在為法國電臺籌備一檔講解拉丁美洲文學的欄目時,巴爾加斯·略薩第一次讀到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作品,那是法文版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兩人因此取得聯(lián)系,開始通訊,一段令人唏噓的友情就這樣開始了……
如果說巴爾加斯·略薩在來到法國之前對拉丁美洲文學一無所知,那也有失偏頗。實際上,他的大學本科論文分析的就是尼加拉瓜詩人、拉丁美洲“詩圣”魯文·達里奧的作品,只是在前者出生時,后者早已仙逝二十余年,兩人自然也沒有見面攀談的機會。不過青年巴爾加斯·略薩的確獲得過采訪當時秘魯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何塞·瑪利亞·阿格達斯的機會,阿格達斯的言談和思想給巴爾加斯·略薩留下了深刻印象,盡管二人在許多問題上看法存在差異,但卻建立起了友誼。成長于土著文明和現(xiàn)代文明共融環(huán)境中的阿格達斯和其他土著主義作家有明顯不同,他并不執(zhí)著于謳歌土著文明的偉大和印第安人的抗爭,而是時常反思兩種文明的缺陷與不足,試圖探索不同文明和諧共生的可能。可在彼時的文壇環(huán)境中,持上述思想的阿格達斯不啻為異類,因此他時常陷入糾結(jié)與困惑,最終走上了自殺的道路。他的死給已經(jīng)成為拉丁美洲文壇領(lǐng)軍人物的巴爾加斯·略薩帶來了不小的震撼,多年之后,后者出版文學評論著作《古老的烏托邦:何塞·瑪利亞·阿格達斯與土著主義文學》,不僅針對何塞·瑪利亞·阿格達斯及土著主義文學展開分析,還對土著文化過度理想化的社會問題進行了批判。
略薩與博爾赫斯
在《略薩談博爾赫斯》一書中,巴爾加斯·略薩指出博爾赫斯的作品先在法國獲得了認可,才在拉丁美洲開始逐漸贏得關(guān)注和贊譽。也正是在1963年的法國,巴爾加斯·略薩對博爾赫斯進行了一場訪談,巴爾加斯·略薩提出的一個問題十分引人注意:“人們習慣認為存在著兩個福樓拜:寫《包法利夫人》和《情感教育》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福樓拜和創(chuàng)作《薩朗波》《圣安東的誘惑》等偉大歷史小說的福樓拜。您更喜歡二者中的哪一個呢?”熟悉巴爾加斯·略薩的讀者一定會會心一笑,因為福樓拜正是他最喜愛的作家,此時的巴爾加斯·略薩已經(jīng)開始在文學訪談中“夾帶私貨”了,看似提問他人,實則詮釋自己,這也是他后來所著文學評論作品的重要特點。巴爾加斯·略薩對博爾赫斯做過不止一次訪談,但二人并未成為朋友,后來巴爾加斯·略薩還是通過第三方得知博爾赫斯對他有些意見,因為他在寫訪談稿時描繪了博爾赫斯居所內(nèi)的簡樸樣貌。實際上,在秘魯首都利馬讀大學時的巴爾加斯·略薩始終對博爾赫斯的文學觀持批判態(tài)度,因為彼時的巴爾加斯·略薩推崇薩特的思想,認為文學應該有介入性,應該起到改造社會的作用,可博爾赫斯的文學理念與薩特剛好相反。然而,真正有魅力的文學作品總能讓讀者不受控地陷入其中。可能前一秒巴爾加斯·略薩還在跟同學們就薩特和博爾赫斯孰優(yōu)孰劣的問題爭論不休,下一秒便會躲在某個角落讀起博爾赫斯的作品。巴爾加斯·略薩對博爾赫斯看法的轉(zhuǎn)變,在《略薩談博爾赫斯》一書中得到了最佳體現(xiàn)。
《略薩談博爾赫斯》,作者:(秘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譯者:侯健,版本: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年10月。
實際上,巴爾加斯·略薩與比他年長一輩的作家們的關(guān)系都算不得密切,為人熟知的往往是些只言片語的片段。巴爾加斯·略薩年幼時,母親的床頭柜上總放著本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盡管母親嚴令禁止小巴爾加斯·略薩閱讀那本書,可他還是偷偷讀了。長大成人后,巴爾加斯·略薩結(jié)識了聶魯達,兩人交往不多,卻也留下了一則軼事。有一次,巴爾加斯·略薩在聶魯達家參加后者籌辦的聚會,但彼時在報刊上讀到數(shù)則批評自己的文章后,巴爾加斯·略薩顯得并不愉快,得知此事的聶魯達把他帶進房間,拉開一個抽屜,里面全是聶魯達搜集的辱罵指責自己的剪報,他笑著對巴爾加斯·略薩說道:“我要恭喜你,有人罵你證明你開始有名氣了。”
奧內(nèi)蒂,卡彭鐵爾與薩瓦托
盡管自上世紀70年代中葉起,烏拉圭著名作家胡安·卡洛斯·奧內(nèi)蒂就和巴爾加斯·略薩一樣在西班牙定居了,可二人的生活同樣沒有太多交集。在人生最后二十年時間里,奧內(nèi)蒂幾乎一直過著足不出戶的日子。在那之前,兩人曾一同出席過在紐約舉辦的國際筆會會議,奧內(nèi)蒂對巴爾加斯·略薩說“:我和你不一樣,你與文學是夫妻關(guān)系,而我與文學是情人關(guān)系。”會議開完后,國際筆會組織參會作家在美國游玩,大家每到一處便會到重要景點參觀,只有奧內(nèi)蒂始終把自己關(guān)在酒店房間里,抽煙、喝酒、睡覺。
1967年,生活在倫敦的巴爾加斯·略薩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彼時在古巴駐法國大使館任職的著名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兩人在一家咖啡廳見了面,后者神秘地表示,古巴政府支持巴爾加斯·略薩在不久之后赴當時與古巴敵對的委內(nèi)瑞拉領(lǐng)取首屆羅慕洛·加列戈斯文學獎,但在領(lǐng)獎時,巴爾加斯·略薩應該公開表示愿意把獎金全部捐獻給當時已經(jīng)失蹤的切·格瓦拉,作為補償,古巴政府會私下將獎金如數(shù)返還。看上去,這是個有百利而無一害,既能名利雙收,又可塑造人設(shè)的好機會,然而巴爾加斯·略薩感受到的只有憤怒,他斷然回絕,因為他認為這個提議是對作為作家、知識分子的他的侮辱。巴爾加斯·略薩選擇遵從本心,哪怕這種選擇會令他在任何一邊都落不下好話:他拒絕了古巴的提議,可又在領(lǐng)取上述獎項時朗讀了領(lǐng)獎詞《文學是一團火》,既贊頌了古巴革命的成就,也對包括其在內(nèi)的所有拉丁美洲政權(quán)進行了敲打:“文學是一團火,可以燒盡一切不公……文學可以死去,但它永不屈服。”
略薩與科塔薩爾。
因為性格耿直、直接而不遮掩的處事態(tài)度等原因,巴爾加斯·略薩樹敵頗多,然而他與阿根廷著名作家埃內(nèi)斯托·薩瓦托的嫌隙卻完全出于文學原因,這一點在二者的文學人生中都頗為罕見。1971年,巴爾加斯·略薩出版了分析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專著《弒神者的歷史》,其中將作家寫作的主要驅(qū)動力形容為“魔鬼”,認為寫作的主題縈繞在作家腦畔,如使人著魔一般,只有將之寫出,才能完成“驅(qū)魔”。然而埃內(nèi)斯托·薩瓦托認為,上述看法早就被自己寫進了1963年出版的《作家及其幽靈》之中,巴爾加斯·略薩只是把“幽靈”替換成了“魔鬼”而已。所幸這次“抄襲”風波并沒有變成不可挽回的爭議事件,人們更愿意相信這是拉丁美洲最杰出的兩位作家心照不宣的神合,而二人也在此后保持著友誼和聯(lián)系。
從知己到?jīng)Q裂
與巴爾加斯·略薩關(guān)系密切的拉美作家群體,除他大學時期的幾位好友外,還得屬“文學爆炸”的幾位代表作家,《“文學爆炸”親歷記》《從馬爾克斯到略薩:回溯“文學爆炸”》和即將在我國出版的《“文學爆炸”那些年》中對此有詳細的記載。巴爾加斯·略薩一家與卡洛斯·富恩特斯、胡里奧·科塔薩爾、何塞·多諾索本人及他們的家人在上世紀60年代末時常團聚于西班牙的巴塞羅那,逢年過節(jié),大家會聚到一起,聊文學、話家常。在文學上,眾人也相互扶持,除了為彼此的新書站臺宣傳之外,巴爾加斯·略薩還在此后寫下了如《卡洛斯·富恩特斯在倫敦》《何塞·多諾索或文學人生》《德亞的號角》等文章,專門分析評論上述作家—好友的文學作品。
《水中魚:略薩回憶錄》,作者:(秘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譯者:趙德明,版本: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年3月
不過,在巴爾加斯·略薩與拉丁美洲作家的友情中,最令人難忘和唏噓的無疑是他和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關(guān)系。上文已經(jīng)提到,兩人最早是通過信件建立起聯(lián)系的。為法國電臺籌備節(jié)目的巴爾加斯·略薩偶然讀到了法語版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認定該書作者具有非凡的文學才華,兩人惺惺相惜,成了通訊多年的筆友。直到1967年年中,借巴爾加斯·略薩赴委內(nèi)瑞拉首都加拉加斯領(lǐng)取羅慕洛·加列戈斯文學獎之際,二人才第一次見面。兩個月后,受巴爾加斯·略薩好友、文學史家何塞·米格爾·奧維耶多的邀請,巴爾加斯·略薩和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秘魯首都利馬的國立工程大學進行了雙方人生中唯一一場對談,主題圍繞拉丁美洲小說展開。彼時已經(jīng)出版了《城市與狗》《綠房子》《酒吧長談》等書、成為拉丁美洲文壇領(lǐng)軍人物的巴爾加斯·略薩自愿擔當提問者的角色,他通過高超的提問技巧,促使加西亞·馬爾克斯就與拉丁美洲小說、政治、歷史相關(guān)的諸多問題發(fā)表了深刻的看法。這場精彩的對談后來被何塞·米格爾·奧維耶多整理成書,在絕版多年后,才又以《兩種孤獨》為書名再版。
《兩種孤獨》,作者:(哥倫比亞)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秘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譯者:侯健,版本:新經(jīng)典文化|南海出版公司2023年4月。
上世紀60年代末,在西班牙著名文學代理人卡門·巴塞爾斯的運作下,巴爾加斯·略薩一家從倫敦搬到巴塞羅那生活,與加西亞·馬爾克斯一家成了鄰居,那幾年也是二人關(guān)系最密切的時期。可是從惺惺相惜的筆友變成朝夕可見的鄰居后,想象中對方的完美形象也就逐漸坍塌了,歸根到底,巴爾加斯·略薩和加西亞·馬爾克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無論是待人接物、為人處世方面,還是在對待政治等嚴肅問題的態(tài)度方面都是如此。有一次,巴爾加斯·略薩家里來了幾位客人,他們希望見一見加西亞·馬爾克斯,于是巴爾加斯·略薩將自己的鄰居找來。在給那幾位客人所帶的《百年孤獨》簽名時,加西亞·馬爾克斯拿起其中一本說道:“這本是新的,你沒看過。”現(xiàn)場氛圍一度十分尷尬。巴爾加斯·略薩發(fā)現(xiàn)加西亞·馬爾克斯穿著寫作時習慣穿的工服來見自己的客人,甚至腳上的襪子也不成對,心里頗為不快。在離開時,加西亞·馬爾克斯表示自己要去看電影,巴爾加斯·略薩驚訝地問道:“穿成這樣嗎?”而加西亞·馬爾克斯以一貫的俏皮態(tài)度答道:“我就是要去嚇唬嚇唬那些資產(chǎn)階級分子。”也許兩人的關(guān)系就是在這種細小差異的堆積過程中逐漸出現(xiàn)裂痕的。
上世紀70年代初,古巴詩人埃貝托·帕迪利亞被革命政府認定出版反革命詩集,不僅被捕入獄,還被迫進行公開的自我批評,這即是所謂的“帕迪利亞事件”。該事件爆發(fā)后,曾經(jīng)緊密團結(jié)在古巴革命政府周圍的拉丁美洲知識分子群體出現(xiàn)了分裂,他們連續(xù)簽署了兩次公開信,要求古巴政府修正相關(guān)做法,卡洛斯·富恩特斯、巴爾加斯·略薩、胡里奧·科塔薩爾等人都在公開信上簽了名。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加西亞·馬爾克斯卻隱匿不出,直到好友普利尼奧·門多薩自作主張?zhí)嫠灻努F(xiàn)身將這位好友訓斥了一番,表示自己不愿簽名。也正是在這一系列事件后,在巴爾加斯·略薩等人與古巴政府漸行漸遠之時,在整個60年代都不受菲德爾·卡斯特羅信任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成了同古巴政府走得最近的拉美作家。政治上的分歧讓已然出現(xiàn)裂縫的那段友情愈發(fā)難以回到最初的美好狀態(tài)了。
巴爾加斯·略薩和加西亞·馬爾克斯友情的最佳見證就是上文提及的巴爾加斯·略薩于1971年出版的博士論文《弒神者的歷史》。一位知名作家,用數(shù)年時間專心研究同時代的另一位作家,寫出了40余萬字的評論專著,這在世界文學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案例。如今,50余年過去了,《弒神者的歷史》依然被視作最重要的分析加西亞·馬爾克斯早期作品的著作。巴爾加斯·略薩本人曾經(jīng)表示,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本應該再寫一本書,來分析加西亞·馬爾克斯后來的作品,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那本書我肯定不會寫了”。
送給馬爾克斯的右勾拳
所謂“眾所周知的原因”,就是巴爾加斯·略薩在1976年揮出的那記文學勾拳。巴爾加斯·略薩一家于1974年搬離巴塞羅那,回到祖國秘魯生活,此后兩年,兩家人再未見面。1976年,在墨西哥城舉辦的一場電影首映禮上,加西亞·馬爾克斯看到老友巴爾加斯·略薩走了過來,于是張開雙臂準備擁抱后者,卻未曾想等來的是一記右勾拳。據(jù)在場之人表示,巴爾加斯·略薩在揮拳的同時說了一句話,只不過由于現(xiàn)場過于混亂和嘈雜,那句話出現(xiàn)了不同的兩個版本,實際上二者在西班牙語中只有一個動詞變位的差別:“這拳是因為你對帕特麗西婭說的那些話而打的”/“這拳是因為你對帕特麗西婭做的那些事而打的”。這一拳擊出后,巴爾加斯·略薩轉(zhuǎn)身離開,加西亞·馬爾克斯則于次日找到了攝影師朋友,拍下了自己的青眼照片。自此,兩人在余生中再未見面。
巴爾加斯·略薩和加西亞·馬爾克斯始終保持默契,對二人決裂的原因閉口不談。只是在上世紀80年代接受采訪時,巴爾加斯·略薩才做了一番澄清:“我和許多朋友在政治觀點上有分歧,但我不會因為這個就打他們。”能讓如此注重個人形象,甚至在80年代末參加總統(tǒng)大選的巴爾加斯·略薩如此失態(tài)的,恐怕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人原因了。因此,巴爾加斯·略薩揮出那一記文學勾拳的真正誘因,文學愛好者們其實也就無需過分糾結(jié)了。
加西亞·馬爾克斯去世后,巴爾加斯·略薩曾表示,每當想到自己成了能以第一人稱講述那段往事的唯一一人,他就會覺得難過。如今,這唯一一人也已離開了我們,“文學爆炸”無可爭議地畫上了句號,但他們的文學作品,作家之間的友情和交往,將會被一代又一代文學愛好者銘記、追憶、討論。
本文系獨家原創(chuàng)內(nèi)容。撰文:侯健;導語撰文:宮子;編輯:宮子;校對:薛京寧;導語校對:盧茜。未經(jīng)新京報書面授權(quán)不得轉(zhuǎn)載,歡迎轉(zhuǎn)發(fā)至朋友圈。
最近微信公眾號又改版啦
大家記得將「新京報書評周刊」設(shè)置為星標
不錯過每一篇精彩文章~
2024書評周刊合訂本上市!
點擊書封可即刻下單
了解《新京報·書評周刊》2024合訂本詳情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