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協議是預約合同還是本約合同？

【原創】文/汐溟

當事人先達成委托發行影片的口頭協議，約定在影片未取得公映許可證前由一方代為處理發行事務。影片取得公映許可證后，處理發行事務的一方要求簽訂書面發行協議，另一方若拒絕會承擔何種法律責任？口頭協議達成的是預約合同還是本約合同？

約定

2021年3月，甲、乙簽訂影片委托制作合同，約定甲委托乙制作影片，向乙支付制作費，乙按照甲的要求制作影片。乙應在2021年10月1日前完成制作，并向甲交付成片，供甲驗收。

履行

2021年9月，影片進入后期制作階段，甲、乙口頭協商，由乙代為處理影片發行事宜，甲先乙支付一定金額的服務費。此后，乙聯系平臺，對接發行公司，尋找影片版權購買方。2022年10月，乙發現丙也在處理影片發行事務，遂要求甲簽訂書面發行合同，并草擬合同發送給甲，告知甲如有不同意見，可直接修改。乙起草的合同中約定，乙采取墊資的方式發行，約定了發行費金額、發行平臺，發行代理費的提取比例等。收到乙合同后，甲告知乙其已經與丙簽訂發行合同，無法再與乙簽約。

爭議

甲、乙因委托合同產生糾紛，乙訴請甲拒絕簽訂書面發行合同，擅自轉委托，構成違約，應承擔違約責任。

訴訟中雙方認可就影片發行事宜達成過口頭協議，甲認可支付過發行服務費，也認可乙就影片發行提供過前期開發服務，如對接發行平臺，尋找版權購買方等。該案爭議焦點在于：2021年9月，甲乙雙方口頭達成的協議是預約合同還是本約合同？

評析

就影片委托發行事務，甲、乙先后有過兩次協商。2021年9月，甲乙曾達成口頭協議，2022年10月，甲拒絕乙提出的簽訂書面發行合同的要求。未簽訂合同即無合同關系。如果甲乙在2022年10月之前無合同關系或其他法律關系，基于合同自由的原則，甲拒絕簽訂合同系其權利，并無不當，無需承擔法律責任。但在此之前雙方確實存在口頭協議。該口頭協議的性質對甲拒絕簽約行為所需承擔的責任有直接影響。基于甲乙對事實的相關主張判斷，甲乙之間應該成立委托發行合同關系，但2021年9月達成的是預約合同還是本約合同？如果2021年9月雙方之前達成的是本約合同，則2022年10月甲拒絕簽訂書面合同的行為并不構成違約，因為書面或者口頭只是合同存在的形式，并不影響法律效力，但如果口頭達成的是預約合同，乙要求簽訂書面發行合同的行為是締約本約合同的要約，甲無正當理由拒絕，則應承擔法律責任。

《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五條規定：“當事人約定在將來一定期限內訂立合同的認購書、訂購書、預定書等，構成預約合同。當事人一方不履行預約合同約定的訂立合同義務的，對方可以請求其承擔預約合同的違約責任。”《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通則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規定：“當事人以認購書、訂購書、預定書等形式約定在將來一定期限內訂立合同，或者為擔保在將來一定期限內訂立合同交付了定金，能夠確定將來所要訂立合同的主體、標的等內容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預約合同成立。當事人通過簽訂意向書或者備忘錄等方式，僅表達交易的意向，未約定在將來一定期限內訂立合同，或者雖然有約定但是難以確定將來所要訂立合同的主體、標的等內容，一方主張預約合同成立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當事人訂立的認購書、訂購書、預定書等已就合同標的、數量、價款或者報酬等主要內容達成合意，符合本解釋第三條第一款規定的合同成立條件，未明確約定在將來一定期限內另行訂立合同，或者雖然有約定但是當事人一方已實施履行行為且對方接受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本約合同成立。”

對于2021年9月，雙方口頭協議的性質，存在如下三種觀點：

第一種，口頭協議不是本約合同。基于委托發行合同的特點，委托發行合同的關鍵條款包含發行方式如是否由發行方墊資，發行費金額，發行代理費的提取比例等。甲乙口頭協議內容中未對前述事項進行協商，因此，就價款或報酬未達成合意，合同標的雖然是發行，但未約定發行費的支付方式，因此標的不明確，合同欠缺成立條件。故而，口頭協議不是本約合同。

第二種，口頭協議不是本約合同，但也不是預約合同，而是獨立的合同。預約和本約是以合同的目的和義務是否系為了將來訂立一定合同為劃分依據的，預約是約定將來訂立一定合同的合同，本約則是為履行該預約而訂立的合同。預約合同的核心內容是當事人達成未來簽訂合同的合意。該案中，甲乙口頭達成的協議內容是甲委托乙處理影片發行事務，對接發行公司，進行發行的初步開發工作。前述協議中并無未來訂立書面發行合同的內容。因此，不符合預約合同的本質特征。事務的處理具有持續性，也可劃分為不同的階段。針對同一事務的不同階段，當事人可以單獨簽訂委托合同。從甲乙約定內容判斷，雙方達成口頭協議時，影片尚未制作完成，更未取得公映許可證，不具備發行條件，不可能開展實際發行工作，故可視為甲委托乙處理影片發行前端業務，尋找版權購買方，對接發行公司。因此，口頭協議達成的是獨立合同。甲委托乙處理影片前期發行事務，支付一定酬金，乙同意接受委托。

第三種，口頭協議是預約合同，第二種主張雖符合邏輯，但有違行業慣例。影片委托發行關系屬于典型的商事委托，具有有償性，以營利為目的，受托發行方的主要收益來源于發行代理費，受托方主要通過發行影片取得發行收入，自收入中提取一定比例的發行代理費。該種關系中，受托方的主要義務是發行影片，主要權利是取得發行代理費。盡管發行事務可以分為不同的階段，但根據行業慣例，一般情形下不按階段劃分，而是將發行事務整體對外委托，而且無論是委托方還是受托方，最關注的事實是影片發行收入，影片發行收入直接決定委托方的發行目的，也影響受托方的酬金。而發行收入由發行行為決定。盡管發行前端的開發工作是發行事務的組成部分，但對發行收入無決定作用，在整個事務中所占比重較小。基于前述特征，甲乙雖未直接約定未來簽訂書面發行合同，但乙處理影片前端發行事務的目的不是只為收取部分服務費，其目的是未來簽訂發行合同，取得發行授權，通過影片發行獲得發行代理費。乙后期要求甲簽訂書面發行合同，且書面合同中包含發行費、發行方式及發行代理費等核心條款，也可印證前述事實。口頭協議并未包含影片發行的重要條款，而重要條款在書面合同中予以約定。因此，根據行業慣例，甲乙口頭協議中包含未來簽訂發行合同的合意，口頭協議具有預約合同的性質。在此基礎上，甲拒絕簽訂書面發行合同，違反的是前期口頭協議的義務，應承擔口頭協議的違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