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6年6月12日,天際剛泛起魚肚白,我就把母親煮好的早飯吃了。
那時為了做生意,我基本都是凌晨四點半起床,然后去縣城進貨,母親則在家里煮好早飯,等我進完貨回來吃飯。
站在自家院子里,望著那輛被精心改裝過的二手農用車,我的心中滿是感慨。
這輛車可是我用多年賣山貨攢下的辛苦錢換來的寶貝,為了能更好地走村串巷做買賣,我還特意給車廂加裝了鐵皮棚頂,這樣哪怕遇到雨天,也絲毫不會耽誤出攤。
大約7點半的樣子,我利落地爬上車,將鑰匙插進點火孔,準備發車去往向陽村。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農用車發動起來,我用力踩下油門,發動機發出嗡嗡的聲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車廂里,米面油鹽、煙酒糖茶整齊地擺放著,凌晨5點從縣城農貿市場進來的半扇豬肉也被我用濕麻布蓋好了,我生怕它在顛簸的路上落了灰。
“云飛啊,天氣熱了,賣完貨早點回來休息!”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回頭一看,是母親急匆匆地追到院門口,她的眼神中滿是關切和叮囑。
“知道啦!”我大聲回應著。
坐在駕駛座,通過后視鏡,我還能看見母親花白的頭發在晨風里輕輕飄動,那一瞬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把這趟生意做好。
7點40的樣子,我駕駛著農用車緩緩駛出院子,踏上了通往向陽村的路。
車頭綁著的那個破喇叭,一按開關就開始循環播放:“香煙瓜子啤酒,豬肉白菜,糖米油鹽醋——”那略顯刺耳的聲音,成了鄉間小路上獨特的音符。
柏油路走到盡頭,便是通往向陽村的土路。
放眼望去,大片的麥田猶如金色的海洋,麥浪翻滾,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芒。已經有不少頭戴草帽的村民在田間彎腰揮鐮,辛勤地勞作著。
農用車的車轱轆碾過曬得發燙的土坷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驚起幾只麻雀撲棱棱地飛向電線桿,為這寧靜的田園風光增添了一絲靈動。
很快,車子來到了一隊的老槐樹下,只見老熟人趙大爺正搖著蒲扇在樹下乘涼。
看到我的車,他熱情地招呼道:“小葛又來啦?給我留兩斤前腿肉,我讓老婆子晌午煮給幫工的吃。”
“好嘞,趙叔!”我笑著回應,熟練地打開尾箱門,準備賣貨。
不一會兒,就有五六個人圍了過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挑選著自己需要的東西。
張家媳婦要了包白糖,李家漢子拎走一桶散裝白酒,會計媳婦則挑挑揀揀,最終選了一瓶名牌洗發膏。
天氣越來越熱,汗水順著我的脊梁溝不停地往下淌,襯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濕透,仿佛能擰出水來。
就在我忙著給大家稱貨、算賬的時候,一個沙啞的嗓音突然插了進來:“小伙子——”我抬頭一看,只見一位穿藍布衫的中年婦女趿拉著草鞋,神色慌張地沖到我面前,她沾著麥芒的袖口還在簌簌掉渣,眼神中滿是焦急和無助。“我閨女肚子疼得不行,能不能幫我們把她送到鎮上的衛生院去?”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一個黝黑的漢子正朝我車前快步跑來。在他的背上還趴著一個穿碎花裙的姑娘。那姑娘臉色白得像糊窗戶的紙,毫無血色,嘴唇也被咬得泛青,手指死死地掐著父親的肩膀,看得出她正遭受著巨大的痛苦。
“能!”我沒有絲毫猶豫,走到后備廂就手忙腳亂地將車里還剩一半的貨品嘩啦啦倒騰到一邊,為姑娘騰出一個相對舒適的位置。
“夢玲,堅持一會兒!”漢子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女兒放上鋪著毛巾的車廂。
那姑娘蜷縮成一團,像個蝦米,額頭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砸,嘴里還發出細弱的呻吟:“爹,我是不是要死了——”
聽到這話,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催促那中年漢子道,“你也快上車吧!跟我一起去鎮衛生院。”
“好,謝謝!”中年漢子跳上車的同時,忍不住對那中年婦人說道,“孩子她媽,趕緊把咱們的存折拿上,一會兒來衛生院找我和閨女。”
“好好好!”中年婦人一邊點頭,一邊焦急地轉身往村里跑。
幾個看熱鬧的村民還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蕭夢玲這是咋了?”
“不會是吃壞了肚子吧?”
“誰知道呢?”
我懶得去聽他們的議論,迅速鉆進駕駛室發動車子,就在這時,車頭綁的喇叭還在不知死活地吆喝:“香煙瓜子啤酒——”這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刺耳,氣得我一把扯斷了電線。隨后,我狠狠地踩下油門,農用車如離弦之箭般在土路上飛馳。
土路十分顛簸,車廂被震得哐當響,我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中年男子跪坐在他女兒身邊,不停地給她擦汗,眼神中滿是心疼和擔憂。
我緊握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道路,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盡快把姑娘送到衛生院,不能讓她出事。
一路上,風從車窗灌進來,吹亂了我的頭發,也吹不干我臉上的汗水。
我顧不上這些,只是不停地催促自己開得更快一些,再快一些。
終于,在經過一段驚心動魄的飛馳后,我們抵達了鎮衛生院。
看著醫護人員將姑娘推進急救室,我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02
急診室里。
白大褂醫生快步走過來,掀開姑娘的衣擺,手指輕輕按了按她的右下腹。
剎那間,姑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嗷”叫,整個人幾乎從活動板床上彈了起來,豆大的汗珠不斷從她蒼白的額頭上滾落,雙眼因劇痛而緊閉,嘴唇被咬得發紫。
醫生神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鏡,語氣嚴肅地說道:“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手術!”隨即,他翻開病歷本,補充道:“先交一千塊押金。”
中年男人一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他慌亂地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把零錢,硬幣與紙幣混雜在一起,數來數去,也只湊出了二十塊六毛。
他的嘴唇不住地顫抖,喃喃自語道:“存折上只有八百塊,這可咋辦呢,孩子他娘也還沒來......”
說著說著,這個飽經風霜的漢子眼眶漸漸泛紅,臉上滿是絕望與無助。
我下意識地瞅了眼墻上滴答作響的掛鐘,時針已經悄然轉動,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如果再耽擱下去,今天的生意肯定泡湯了,車廂里的貨物還等著售賣,尤其是那半扇豬肉,在這樣的高溫下,怕是很快就會變質。
然而,當我的目光再次落在病床上那個疼得不停抽搐的姑娘身上時,去年鄰村的一幕突然在腦海中浮現——王家閨女也是因為沒能及時送醫,最終失去了生命。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悲痛欲絕的場景,此刻如同電影畫面般在我眼前循環播放——
“叔,我手上有兩百,馬上再去信用社取八百,你讓他們先做手術!”我趕緊掏出身上賣貨的錢,以及自己的備用金,一股腦兒地塞到中年男子手上。
“謝謝!同志你姓啥,你就是我們全家的恩人啦——”中年男人一激動,眼淚流下來了,雙腿也情不自禁地往下跪。
我趕緊將他扶起,然后扭頭就朝信用社的方向拼命跑去。
六月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柏油路面被曬得發軟,每跑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汗水早已濕透了我的衣衫,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淌,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顧不上擦拭,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沖。
來到信用社,我氣喘吁吁地掏出存折,顫抖著遞給營業員。
存折上總共就一千八百塊,那是我省吃儉用,準備秋后翻修房頂用的錢。營業員接過存折,照例詢問了幾句,我急得直跺腳,聲音帶著哭腔喊道:“快給我取八百塊出來,等著這錢救命呢!”
在我的催促下,營業員加快了辦理速度,終于,我拿到了那八百塊錢。
當我攥著錢,再次跑回衛生院時,手術室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眼神中滿是焦急與不安。看到我回來,他快步迎上來,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不住地顫抖,聲音哽咽著說:“小同志,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等我老婆來了,我就讓她取了錢來還給你,麻煩你說一下你的名字和家庭住址。”說著,他掏出紙筆,非要給我寫借條。
我執拗不過,只好說了名字和家庭地址,收了中年男人的借條。
看到落款,我才得知他姓蕭,他女兒則叫蕭夢玲。
上午11點的樣子,蕭大媽還沒趕到衛生院,我心里有些發慌:如果再不抓緊時間把車上的豬肉賣出去,那豬肉就要發臭了。
于是,我匆匆告別了蕭大叔,又開著車子去了向陽村。
或許是我做了好事的緣故吧,當天上午11點20的樣子,當我開著車子來到向陽村二隊叫賣時,不僅車上的豬肉被搶購一空,就連其他的雜貨都被賣得干干凈凈。
我數著到手的現錢,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03
時間飛快。
轉眼,二十天時間過去了。
7月2日這天早上,我拿著扳手,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車。
我準備將這輛自行車修好,再出門賣貨。
哪知,這車跟我叫上勁了似的,弄了半天都沒弄好。
汗水順著我的太陽穴往下淌,在后背的汗衫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痕跡。
"云飛!云飛!"八點的樣子,我媽的嗓門忽然從院門外傳來,驚得樹上的知了都停叫了一會兒。我還沒來得及應聲,就見她風風火火沖進院子,花白的頭發在腦后亂蓬蓬地支棱著。
"快!換衣裳!"她一把奪過我手里的扳手,催促道,"李嬸帶姑娘來看親了!人家都到村口了!"
我手上還沾著黑乎乎的機油,就被我媽拽著胳膊往屋里拖。那機油黏糊糊的,在太陽底下泛著藍瑩瑩的光,怎么搓都搓不掉。我媽從箱底翻出件白襯衫往我身上套,料子挺括得能割人,領口勒得我直縮脖子。
"媽,這衣裳小了吧?"我試著活動胳膊,肘彎處繃得緊緊的。
"小什么小!去年過年不還穿著?"我媽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趕緊把臉擦擦,瞧你這汗流的,跟剛從河里撈上來似的。"
我胡亂抹了把臉,結果把機油蹭到了顴骨上。
我媽急得直跺腳,抄起毛巾就往我臉上搓,疼得我齜牙咧嘴。
正鬧騰著,院門外傳來李嬸標志性的笑聲,咯咯咯的像只下蛋的老母雞。
我媽趕緊帶著我迎了出去。
院門口,我看到李嬸,帶了個濃妝艷抹的姑娘,笑嘻嘻地走來。
我媽趕緊陪著笑跟二人打招呼,隨后就將她們往堂屋帶。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茶水和炒花生。
我低著頭跟在我媽身后進屋,偷偷地描起了那個濃妝艷抹的姑娘。
說實話,長相一般,穿得卻很花哨,完全不像那時的農村姑娘!
"吳芳,這就是我給你介紹的葛云飛。"李嬸笑得見牙不見眼,"他現在買了輛農用車自己做生意,聽說每天能掙一兩百呢!"
“收入還不錯啊!”那個叫吳芳的姑娘一臉壞笑地看了我兩眼,隨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我對他還算滿意,只要他沒意見,隨時可以結婚。不過結婚前,要準備一萬八的彩禮,還要給我們家買洗衣機、電視機、縫紉機——”
一張口就要這么多,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我皺了皺眉,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結婚還太早了,要不咱——先處處看?"
“我都沒啥意見了,你還要先處處看?你這不是耍流氓嗎?”
吳芳手中的瓷杯"咣當"一聲砸在桌上,茶水濺到我手背上,嚇得我一激靈。
"聽李嬸說你都快24了!一個老光棍還挑三揀四!"吳芳完全不給我們和李嬸的面子,起身就怒沖沖地往外走,"鄰村張木匠家出三萬彩禮呢!人家還不是照樣要買電視機和洗衣機!我去他家相親了!"
“別,別走啊小吳,咱們有話好好說!”我媽低三下氣地還想去追。
我趕緊攔住她道,“這種女人,還沒過門呢,脾氣就這么大,還跟人家比起來了,有什么好的?讓她走吧!”
“你這孩子,話不能這么說啊!”我媽急得直跺腳。
李嬸很沒面子,板著臉說,“我再去勸勸她——”
說著,李嬸匆匆追了出去。
我媽有些著急,掀開我后也跟著追了出去。
沒多久,我就聽見她在村口跟人賠不是的聲音。
院子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棗樹上的知了在拼命叫喚。
我低頭看著手上混著機油和茶水的污漬,突然覺得那件緊繃繃的白襯衫勒得我喘不過氣。
一刻鐘后,我媽紅著眼睛回來了,她手里還攥著一把笤帚,像是要揍我。
"云飛,你都滿二十三,吃二十四歲的飯了——"她聲音發顫,瞪著我道:"村里跟你同齡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那又怎樣?”我正想跟她理論一番,院門突然"吱呀"一聲響。一個穿藍布衫的敦實漢子提著個豬頭進來,后面跟著個扎馬尾辮的姑娘。
那姑娘穿著水紅色的確良襯衫,陽光透過薄薄的布料,把她整個人都籠在一層柔光里,照得我家院子都亮堂了幾分。
"恩人吶!"漢子一嗓子把我媽嚇得一哆嗦。我這才認出是二十天前給我寫借條的蕭大叔。他不由分說把豬頭塞進我媽懷里,轉身又拎進來一網兜地瓜和花生。
馬尾辮姑娘蕭夢玲從網兜里掏出個鋁飯盒,手指頭纖細得像蔥白。"我自己腌的糖蒜,"她聲音輕輕的,像春天的雨絲落在瓦片上,"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抬頭看我的瞬間,我突然發現她右眼角有顆小小的痣,褐色的,像落在白面饃上的芝麻粒。
二十天前在衛生院燈光下沒看清的臉,此刻在陽光下清晰得讓人心頭發燙。
我媽的眼睛"噌"地亮了,笤帚往院門后一扔就拉住蕭夢玲的手問:"姑娘多大了?屬啥的?家里幾口人?"問題像連珠炮似的往外蹦。
“我叫蕭夢玲,在向陽村小學代課,教一二年級的語文和算術。阿姨,我和爹今天來,是特意感謝葛大哥的救命之恩的。”說著,蕭夢玲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布包,將它慢慢打開。
里面是八百元人民幣!
“這錢你們不用了嗎?呵呵,那我就先收下了。”我笑著接過了錢,同時把蕭大叔當初寫的借條還給他。
我媽還有些不解,“云飛,這是咋回事啊?”
我不好意思說,蕭大叔就把我當天送他女兒去醫院,還幫他們墊付醫藥費的事說了。
我媽邊笑著說“這是應該的”,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蕭夢玲看。
蕭夢玲被她看得一陣不好意思。
蕭大叔路過村口的時候,大概聽說了我相親失敗的消息,他不由得壓低聲音問我媽,“老姐姐,你看我家閨女咋樣?正好她還沒對象呢,要不你讓云飛跟她處處?”
我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兩盞點著的煤油燈,聲音瞬間也高了八度:"哎喲,大兄弟,你這主意好啊!"
蕭夢玲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根,手指絞著衣角,頭低得快要埋進胸口。
陽光透過院中那棵的枝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件水紅色的確良襯衫被照得幾乎透明,隱約能看到里面纖細的肩帶。
04
“云飛——臭小子,你還等什么?快帶夢玲進屋坐啊!”一陣沉默后,我媽趕緊推了推我。
我微笑著將蕭大叔和蕭夢玲往堂屋里帶。
"夢玲啊,快給恩人倒茶!"蕭大叔推了推蕭夢玲,又沖我擠擠眼睛,"小葛啊,一會兒你帶夢玲出去轉轉吧,我看你們這里的風景挺好的。"
我手里的茶碗差點打翻,茶水濺在褲子上也顧不上擦。
蕭夢玲倒是乖巧地站起來,低著頭往門外走,馬尾辮在腦后輕輕搖晃,像條靈動的魚尾。
后院棗樹下,知了聲此起彼伏。
蕭夢玲站在樹蔭里,手指輕輕撫過粗糙的樹皮。
"那天......謝謝你。"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片落葉,"醫生說再晚半小時,我可能就......"
我撓撓頭,不知怎么接話。一只花斑瓢蟲從棗葉上掉下來,正好落在她肩頭。
我下意識伸手去拂,指尖碰到她襯衫的瞬間,兩人都像觸電似的往后一縮。
"你、你眼角的痣......"我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像顆芝麻。"
蕭夢玲"撲哧"笑出聲,眼角的小痣跟著輕輕跳動:"我娘說這是淚痣,長這兒的人愛哭。"她抬頭看我,陽光從樹葉間隙漏下來,在她臉上灑下細碎的金斑,"不過從醫院回來那天起,我就決定再也不哭了。"
前院突然傳來我媽夸張的笑聲:"大兄弟,我看那倆孩子挺般配!要不咱們......"
蕭夢玲的耳朵尖瞬間紅得像熟透的棗子。
我假裝咳嗽,指著樹梢:"今年棗子結得真好,等熟了給你送些去。"
"我腌的糖蒜也好吃。"她低頭用腳尖碾著地上的螞蟻,"你無論如何也要嘗嘗。"
“嗯!”我使勁點了點頭。
那天上午,太陽毒辣得很。
我怕把蕭夢玲曬著了,沒幾分鐘后,又將她帶回了堂屋。
堂屋里,我爸和蕭大叔聊了起來。
蕭大叔扯起嗓門說:"我家夢玲可能干了,教書一個月能掙不少錢,放假還幫人納鞋底、刺繡......"
我爸立刻接茬:"我家云飛也很勤快,天不亮就去縣城拉貨......"
我和蕭夢玲相視一笑,都有些無奈。
這時,院子里突然傳來李嬸尖利的聲音:"哎喲,這不是老蕭嗎?怎么,你家閨女也來相親?"
吳芳居然也跟著折返回來,紅裙子像團火似的燒在我家屋門口。她斜眼打量著蕭夢玲,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穿得跟村姑似的。"
蕭夢玲局促地拉了拉衣角。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上前一步:"村姑怎么了?我就喜歡樸實的。"
話一出口,院里瞬間安靜得能聽見棗子落地的聲音。
蕭夢玲猛地抬頭看我,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
“這就是你們的態度和誠意?早知道有人來了,我就不回來了!”吳芳臉色鐵青,拽著李嬸扭頭就走。
我媽見了,忍不住就拍著大腿偷樂,“誰讓你回來自討沒趣啊?快些走才好!”
說完,她又感覺有些對不起李嬸,忙賠不是道,“他嬸,改天請你吃飯。”
“我謝謝你了!飯就不吃了,改天喝喜酒了,可以請我喝一杯!”李嬸冷哼著離開了。
我媽再也沒有去追她,而是進了廚房弄中午飯去了。
當天,我也沒心思做生意,就在家里,陪蕭大叔和蕭夢玲待了一天。
我爸喜歡和蕭大叔下象棋,他們一下就是好幾個小時。
我和蕭夢玲沒事干,就相互講著有趣的事情。
那天傍晚,蕭家父女臨走時,蕭大叔拍著我的肩說:"云飛,這周星期天放假,讓夢玲來幫你賣貨吧,她算術好。"
我媽忙不迭地往他們籃子里塞剛蒸的饃:"常來啊夢玲,阿姨教你做茄盒!"
蕭夢玲抱著裝滿饃的籃子,沖我抿嘴一笑。暮色中,她眼角的小痣像顆小小的星子,在我心頭一閃一閃。
等他們走遠,我媽突然神秘兮兮地拉我進屋,從箱底摸出個紅布包:"這是你姥姥傳下來的銀鐲子,等夢玲過門時......"
"媽!"我急得直跺腳,"這才第一次見面!"
我媽把鐲子包好,笑得見牙不見眼:"我瞧得真真兒的,那姑娘看你的眼神,跟當年我看你爹一個樣!"
夜風送來陣陣麥香,我躺在炕上,眼前總晃動著那個水紅色的身影。
廂房里,我媽還在哼著小曲兒,時不時傳來"咯咯"的笑聲。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開車去了縣城。進貨時鬼使神差地多稱了二斤紅糖——聽蕭大叔說,夢玲愛喝紅糖水。
貨架最上層擺著新到的海城牌雪花膏,鐵皮盒子亮晶晶的。我盯著看了好久,最終咬牙買下一盒。油紙包好的小盒子揣在兜里,硌得我心口發燙。
回村路上,車頭的破喇叭不知怎么又響了:"香煙瓜子啤酒——"這次我卻覺得格外悅耳,甚至跟著哼了起來。
路過向陽村小學時,我特意放慢車速。
土操場上,蕭夢玲正帶著孩子們做操,馬尾辮隨著動作歡快地跳躍。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指著我喊:"蕭老師,那個開車的大哥哥在看你!"
蕭夢玲轉身的瞬間,我慌忙踩下油門。后視鏡里,她站在原地,手搭涼棚望著我的方向,水紅襯衫在晨風中輕輕飄動,像面小小的旗幟。
當天下午,我正在院里修車,突然聽見墻外有細碎的腳步聲。抬頭一看,蕭夢玲挎著竹籃站在籬笆外,籃子里躺著好多雞蛋。
"我爹讓我送來的。"她把籃子遞過籬笆,聲音比蚊子還小,"說......說謝謝你昨天的饃。"
我手上的機油蹭在籃子上,急得直搓手。
蕭夢玲卻突然笑了,伸手抹了下我臉上的油污:"跟個花貓似的。"
她的手指涼絲絲的,帶著淡淡的蒜香。
我呆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村口,才想起兜里的雪花膏還沒給。
三天后的清晨,我照例去向陽村賣貨。剛到村口,就看見蕭夢玲穿著那件水紅襯衫站在老槐樹下。晨風吹起她的衣角,露出纖細的腳踝。
"我爹說......讓我幫你記賬。"她絞著手指,不敢看我。
我手忙腳亂地支開攤位,心跳得比發動機還響。當第一個顧客來買鹽時,蕭夢玲利落地打算盤、記賬,動作行云流水。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她臉上投下跳動的光斑。
中午歇攤時,我從車廂暗格里掏出那盒雪花膏:"給你,縣城新到的。"
蕭夢玲接過盒子,手指微微發抖。她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子,輕輕嗅了嗅:"真香。"突然抬頭看我,眼角的小痣在陽光下格外明顯,"你......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娶你做老婆!夢玲,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我鼓起勇氣問她。
“嗯!”蕭夢玲笑著點點頭,“云飛,中午去我家吃飯吧,我娘讓我一定要帶你去。”
“好啊!”我一激動,情不自禁地把夢玲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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