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李浩然仍然會想起那個傍晚，手中的法槌落下，窗外斜陽夕照。

落日余暉中，同為被告人的小君和阿生夫妻倆面向審判臺深深鞠躬，壓在心中的重擔終于卸下，法律讓他們為自己犯過的錯付出應有的代價，也為后續生活的開啟鋪墊了一條從寬處生的道路。

而這一切，都印證并激發著一位法官關于職業理想的最初模樣與追夢旅程。

01

厚積落葉聽雨聲

辦理這起案件之前，李浩然已經經歷了800余件各類刑事案件的洗禮，“本以為算得上見多識廣，早就不會輕易任情緒上頭，可看到夫妻二人共同提交的遺體器官捐贈書時，心里那根弦還是難免被狠狠觸動了。”

當初嫉惡如仇的少年，錨定法律專業，實現法官夢想，一顆心卻沒有隨歲月風化變得如石般堅硬，反而生出越來越多柔軟的觸角，捕捉并體悟不同人生的真實境遇與復雜社會的百般況味，也讓他對寬嚴相濟、懲防并舉的刑事司法理念，有了愈加深刻的理解和實踐。

這是一起并不常見的醫保詐騙案件，兩位被告人小君和阿生都是做過腎移植手術的尿毒癥患者，術后仍需長期服用抗排異治療藥物，但用量是逐年遞減的。然而從2017年開始，夫妻倆隱瞞服藥量已下降的事實，繼續沿用術后醫囑，持就診記錄、醫保卡至蘇州本地的醫院配藥，并將多開出的藥品變賣給他人，到2020年案發時二人從中牟取非法獲利數萬元。

夫妻倆年紀輕輕命運多舛，一起攤上這樣的病，家庭負擔的吃重程度可想而知。“生病期間他們加入了病友微信群和貼吧，一些關于社保制度不健全的信息，讓本就缺乏法律知識的二人，嗅到了另類的來錢門路。”

李浩然帶領承辦團隊查明，除了變賣自己的多開藥品，兩被告還通過微信群、貼吧結識外地病友收購他們的藥品，并從已經另案處理的職業藥販子手里低價拿藥，再加價出售給他人，從中非法獲利。

02

守仁者之心，行寬嚴相濟

案件事實查明后，關于本案的定性其實非常明確。

本案被告人小君和阿生一方面隱瞞自己服藥量下降的事實，多開藥后予以銷售，被法院依法認定為詐騙罪；一方面二人根據病友群內的需求，從其他藥販子處收購藥品加價轉售，被依法認定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真正讓李浩然思索糾結的，是本案究竟該如何量刑。

“二被告人都是尿毒癥患者，做過腎移植手術，身體條件較差，存在因生活貧困、治病所急犯罪的情況。”在李浩然看來，他們的認罪悔罪態度也較好，“我記得阿生當庭出示遺體器官捐贈的登記證明時，臉上的表情認真凝重，他說活著的時候不能為社會做點事還犯了法，希望死后可以有所補償。”

辯護律師還提供了一個信息：被告人阿生曾因搭救落水老人，被公安機關認定為見義勇為，這些因素在量刑時可酌情從輕處罰。

從罪刑法定的根本點出發，原本公訴機關指控二被告人均系主犯，但李浩然在一如既往地耐心鉆研案件疑點，仔細研判在案證據，并通過庭審認真聽取各方意見后，敏銳地發現了法律適用中的難點問題。

“本案的犯意提起者是女方，作為外地人她本身知道醫保政策在其家鄉與蘇州的差別，藥販子也都是她在聯系，網上出售事宜以及賣來的錢也都是其在管理。”于是在與公訴機關溝通后，法院最終認定阿生為從犯，可減輕處罰，結合其犯罪情節，適用緩刑。

03

刀鋒柔軟，噓寒人間

案件處理畫上了句點，治理的腳步并未停歇。

“像本案中這樣的患者利用報銷比例差額，跨省倒賣藥品的行為并非個例，因部分治療重癥疾病的藥品價格較高，不同地區醫保報銷政策存在差異，比如小君的情況在蘇州能報到九成，到其戶籍所在地可能只有八成，這就導致不法分子利用報銷比例差額，多開藥物跨區域轉賣獲利可觀，逐漸形成本地患者開藥、藥販收藥倒賣、異地患者購藥的黑灰產業鏈，致使醫保報銷政策越好的地區，騙保倒賣行為反而越猖獗、醫保資金安全面臨的風險越大。”

人們常用雨傘的意向形容法律的意義，李浩然經常提醒自己，一名成熟的刑事法官，要堅持將治罪與治理相結合，深入剖析刑事案件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努力追求“一案結、一地治”的目標。

他做到了。

通過編發司法建議和相關信息，該案受到人大代表關注，本案反映出的相關社會治理問題被作為常熟市第十六屆人大第三次會議的第268號人大代表建議提出。去年4月，當地醫保局牽頭與衛健委、公檢法等部門召開聯席會議，就醫保社會治理問題以及如何防范醫保騙保行為等議題開展座談討論，研判整改舉措。

2022年以來，常熟市人民法院審理涉重癥患者醫保騙保案件4件5人，涉案金額超844萬元。2024年，當地醫保詐騙案實現“零發案”。

時間是最好的見證者，也是最好的驗證者。今年初，一段“刑男”成長記的Vlog讓李浩然成為常熟法院青年新銳的“門面擔當”。

從2015年大學畢業進入法院，到2021年通過遴選正式成為刑事法官，小李和所有深深扎根于蘇州法院刑事審判崗位的刑男刑女們一樣，所有汲取的養分，都注定了一個人會長成一棵什么樣的樹。

在以己為經，以案為緯的人生坐標中，他們篤定前行，踏步留痕，以自我為堡壘，向這個世界投擲公平正義的希望。有溫度的法律，透過一個個真實的法官，在每一個案件辦理和每一份司法裁判中變得可感可知。

刀鋒柔軟，噓寒人間。下一個十年再回首，刑男小李們依舊是當初模樣。

來源：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