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蒼光院街角的晨霧還未散盡,四十三歲的李英姬已經頂著十斤重的陶罐走向公共水站。灰藍色的工作服洗得泛白,褲腳沾著昨夜煮大醬湯濺上的油星,這是千萬朝鮮已婚婦女最尋常的清晨剪影。當北京CBD的白領們還在糾結早餐喝美式還是拿鐵時,這些頭頂重物的女人們,正用頸椎丈量著柴米油鹽的溫度。
嫁妝里的鳳凰牌自行車
"這輛車跟我二十年啦!"李英姬擦拭著锃亮的車座,后座上綁著丈夫的鋁制飯盒。1998年結婚時,這臺鳳凰牌自行車是娘家最體面的嫁妝,車鈴鐺上系的紅綢至今鮮艷如初。在那個月工資只夠買半袋大米的年代,這輛自行車馱過產檢的妻子,載過發燒的幼兒,如今每天載著五公斤土豆往返于工廠與家。
朝鮮姑娘們婚前都愛穿及膝筒裙,婚后卻默契地換上耐磨長褲。就像她們收起蕾絲陽傘,轉而能在暴雨中單手扶車把,另一手還護著車筐里的泡菜壇子。街角修車鋪的老樸說,他修過的每輛自行車都有故事:車筐凹陷處是主婦趕路時撞到電線桿的印記,后座綁帶反復修補的痕跡,記錄著孩子從幼兒園到高中的成長軌跡。
頂在頭上的十八般武藝
"英姬啊,借你頭頂的功夫用用!"鄰居大嬸隔著三樓窗戶喊。只見李英姬穩穩頂起八斤重的包裹,里面裝著剛領到的季度勞保——五袋食鹽、三瓶醬油、兩包洗衣粉。在朝鮮,這種"頂功"是已婚婦女的必修課,年輕導游金小姐坦言:"我們未婚姑娘頂個蘋果都怕摔,阿媽妮們能頂著水罐走二里地不灑一滴。"
這種功夫要從小練起。李英姬七歲就跟母親學頂空瓦罐,十二歲能在頂水時擇豆芽。如今她頭頂重物依然能健步如飛,甚至能騰出手來織毛衣。菜市場賣泡菜的宋大姐更絕,能邊頂二十斤白菜邊削蘿卜花,引得外國游客頻頻拍照。這些負重前行的身影里,藏著朝鮮家庭最樸實的生存智慧。
深夜縫紉機上的月光
晚上九點的筒子樓走廊,縫紉機的噠噠聲此起彼伏。李英姬就著25瓦燈泡的微光,把丈夫的工裝褲膝蓋處補成魚鱗紋。這臺上海牌縫紉機是婆婆的嫁妝,針腳里縫過三代人的衣裳。女兒明早要去少年宮表演,她正把舊窗簾改成蓬蓬裙——粉色的確良布料洗得發白,卻在領口縫上珍藏多年的金線。
"媽,同學們都有新皮鞋。"上初中的女兒小聲嘀咕。李英姬從五斗柜深處摸出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糧票和零錢:"等媽媽下個月評上先進工作者,獎金夠買鞋面料。"其實她早看中副食店處理的豬皮,盤算著能做兩雙皮鞋。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三八紅旗手"獎狀上,這個月她又主動加了十個夜班。
清晨六點的統一市場,已婚婦女們正在上演無聲的博弈。李英姬用半塊肥皂換得三根蔫蘿卜,轉頭用工廠發的勞保手套向漁婦換來兩條小鯖魚。穿深藍工裝的紡織女工們默契地圍成圈,互相交換著廠里發的瑕疵布頭和糧票。
"英姬姐,幫我留兩斤豆腐票。"懷孕的鄰居秀珍遞來雞蛋票。在這個沒有移動支付的國家,女人們用最原始的以物易物撐起整個社區的運轉。賣泡菜的大嬸總會給李英姬多舀勺辣醬——去年洪水淹了地窖,是李英姬帶人連夜搶救出三千顆白菜。
頂起整個家的頸椎
周末的平壤少年宮門口,李英姬難得換上壓箱底的絳紅裙子。女兒在舞臺上跳《蘋果豐收》,她頂著裝有飯盒、演出服和祝賀花束的包裹,在三十度高溫下站了兩小時。汗珠順著發梢滴在水泥地上,她卻笑得比臺上女兒還燦爛。
回家的公交車上,女兒摸著母親后頸的繭子問疼不疼。李英姬想起母親的話:"朝鮮女人的頸椎里長著彈簧,再重的日子都能頂過去。"她悄悄把政府新發的自行車票塞進女兒書包——等小姑娘結婚時,這輛車會刷上新漆,繼續馱著下一代人的柴米油鹽。
暮色中的頂罐人
夕陽把大同江染成金紅色時,李英姬又頂著空水罐走向供水站。二十年如一日的身影,與江對岸的主體思想塔形成奇妙呼應。年輕女導游問游客:"知道為什么朝鮮媽媽們頭頂重物也不彎腰嗎?"答案在炊煙裊裊的萬家燈火里——她們用挺直的脊梁,為整個民族頂起一片不傾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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