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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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齋體”詩歌之美，說不盡道不全，無論詩的字句斟酌，還是《誠齋詩話》概論，品讀千年，依然解不盡字里行間的余音繞梁。楊萬里傳世詩歌數量之多，在中國文學史上排名第二。家刻本《誠齋詩集》共存詩4245首，其中七言絕句有2142首，超過總數量的一半，可謂名符其實的“七絕圣手”。倘若從楊萬里2142首“七絕”中選出10首最經典的詩，以此濃縮為他的不凡人生，那一定是很有意義的事。

中華武夷茶博園：楊萬里雕塑像

誠齋文節公家訓

1.最有生命活力的詩：《小池》

這首詩題寫于淳熙三年（1176）端午節前后，寫作地點是作者的家鄉吉水縣湴塘村無疑。詩云：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全詩形象描繪了一幅生動的畫面。作者住房附近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池邊有一處泉眼，涓涓細水靜靜地流入清澈平靜的池面。有一棵大樹為小池水面投下一片樹陰，顯得晴朗而溫柔。池中有一枝剛露出水面的小荷，在那尖尖荷角上，早有一只蜻蜓立于其上。全詩于此戛然而止，鏡頭已定格于小荷、蜻蜓和池面，組成一幅和諧而融洽的畫面。

小荷尖角立蜻蜓

這首詩最能體現“誠齋體”清新自然、幽默諧趣的風格，且已收錄部編版（2016年開始使用）小學語文一年級下冊，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大自然的一切，在作者筆下，似乎都是有感情、有認知的個體。詩人以大自然方寸間的靈動，描摹出小池中極富生命力的景象，仿佛告訴讀者，真正的詩意，不在遠方，就在平時都能看到小荷初綻、蜻蜓尖立的眼眸里，就在溫柔而活潑、空靈且優美的初夏世界里，故將該詩列為最有生命活力的詩。

2.最具宏大氣象的詩：《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

這首詩題寫于淳熙十四年（1187）六月，寫作地點是京城臨安，即今杭州西湖畔。詩云：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假如你去杭州西湖漫步，不時會聽到導游為游客們吟誦這首詩。雖說它是一首送別詩，作者卻未過多地喧染離別時的悲傷，而是以景詠情，將送別的情思、離別的惆悵，隱藏于天地壯闊的景深之間，且以荷葉漫卷，猶如碧色海洋，盛夏烈日下如似燃燒一片的彤云，借以表達對友人的深情眷戀。

這首詩已收錄于部編版小學語文二年級下冊，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作者一改文人墨客對西湖荷的柔美綺麗印象，且以闊大畫面、雄渾氣勢的荷葉鏡頭來記錄西湖之美，仿佛每一片荷葉都成為未說出口的挽留。該詩文字樸素，意境高雅，情景一體，似乎告訴讀者，人生就是一場體驗，應盡情享受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故將該詩列為最具宏大氣象的詩。

3.最顯鄉村情趣的詩：《宿新市徐公店》

這首詩題寫于紹熙三年（1192）寒食節，即那年農歷閏二月底，寫作地點是新市，即南宋時太平州當涂縣境內，距南京城約50公里處。作者那時任江東轉運副使，正處于從南京赴上饒決讞死囚的路途中。詩云：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新綠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全詩描繪出一幅非常可愛的暮春畫面。旅途中的“我”正經過一條幽深的鄉間小路，周圍有一些稀稀疏疏的籬笆，旁邊的大樹雖未長出嫩葉，卻已是春意盎然。有二、三名兒童正在追趕一只黃蝴蝶，正要捉住它，蝴蝶卻飛入一大片油菜花叢中。因黃蝶與菜花相融一色，再也無法找到它，孩童那種失落、無奈的臉部表情，躍然紙上。

宿新市徐公店

該詩已收錄于部編版小學語文四年級下冊，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讀此詩，仿佛讓我們都回到天真無邪的童年，那時的追逐嬉鬧，那時的無憂無慮，讓人迸發無數念想和美好記憶。豐子愷說：“唯有孩子，能讓人忘記人間煩惱。”少年時的田園生活，那時的戲鬧情趣，總是那么美好，故將該詩列為最顯鄉村情趣的詩。

4.最是天真爛漫的詩：《稚子弄冰》

這首詩題寫于淳熙五年（1178）十二月中旬，寫作地點是常州城內，作者時任常州知州。詩云：

稚子金盆脫曉冰，彩絲穿取當銀鉦。

敲成玉磬穿林響，忽作玻璃碎地聲！

全詩以“稚”字為詩眼，作者善于擷取某個瞬間快景，以生動形象的“穿林”響聲以及貼切的比喻，再以一位老者的眼光來描繪兒童玩耍時的天真情趣。該詩已被收錄于部編版小學語文五年級下冊，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作者從孩童幼稚、嗜玩的心理特征切入，通過他們看見大人們鞭打春牛的場面后進行模仿的情景，再以“脫冰作戲”來刻畫對豐收的聯想。

楊萬里似乎是一位專業攝影師，總是以恰如其分的鏡頭記下如此生動細膩的鏡頭。周必大也說，楊萬里“寫人情意，則鋪敘纖悉，曲盡其妙，筆端有口，句中有眼”。品讀該詩，更能感受“誠齋體”語言淺近明白，詩法幽默諧趣等特點，故將該詩列為最是天真爛漫的詩。

5.最能催人奮進的詩：《過松源晨炊漆公店》

這首詩題寫于紹熙三年（1192）農歷三月初八前后，寫作地點是松源，即今弋陽縣城北面約10里處的山域。詩云：

莫言下嶺便無難，賺得行人錯喜歡。

正入萬山圍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攔！

作者以春日山行這類最普通的生活情景入詩，前兩句是議論，后兩句是描摹，采用比喻和擬人兩種寫作手法，表面是寫山區行路的感受，實是從簡單的上山下山敘述中探析個人感悟。該詩已收錄于部編版七年級語文下冊，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意境鮮明，富有生活氣息，以平實的文字敘述，寄寓了深邃的人生哲理。

的確，現實生活中最平常的事情，往往隱藏著容易被忽略的事理，如很多人認定的“下山容易上山難”觀點，作者以直接的現實感受表示否定，且時刻告誡讀者，不能陶醉于一時的成功，要對前方的困難做出充分的估計，故將該詩列為最能催人奮進的詩。

6.最含愛國情懷的詩：《初入淮河四絕句》

這首詩題寫于淳熙十六年（1189）十一月十二月之交，作者受命充當迎接金國賀正旦使的接伴使，寫作地點是淮河之畔，即今盱眙縣洪澤湖西面的淮河地界。詩云：

船離洪澤岸頭沙，人到淮河意不佳。

何必桑干方是遠？中流以北即天涯！

楊萬里一生都在為報國抗金而憂傷。那年，他來到南宋與金國的交界地——淮河畔，觸景傷情，寫下一組深情的愛國詩。這首詩以“意不佳”點題，交待了使團的行程和抑郁的心情，前兩句重點寫南宋人面對淮河時心理上的獨特變化，后兩句則是寫感慨，交待“意不佳”的原因。淮河曾是北宋時的腹地，如今其北面一望無際的平原竟被劃給金國，怎不讓畢生主張抗金的“我”潸然淚下。

南宋一代，多是主和派占據上風，每一位有志之士都會為國土的淪喪而徒增傷悲。作者既慨嘆半壁淪陷的慘淡時局，又縈懷北方淪陷區的廣大百姓，于深沉的感觸中書寫出如此余味不絕的愛國佳作，故將該詩列為最含愛國情懷的詩。

7.最藏深刻哲理的詩：《桂源鋪》

這首詩題寫于淳熙七年（1180）二月二十日前后，寫作地點是桂源鋪，即今贛州市攸鎮的某山域，作者那時正處于赴任廣東的路途中。詩云：

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

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

《桂源鋪》詩篇幅短小精悍，語言淺白通俗，但內容深沉渾厚，將深刻的事理蘊含于大自然鮮明的藝術形象之中，極耐讀者咀嚼。作者以“不許”作為詩眼，以“萬山”來凸顯困難重重，最后用“堂堂”二字來表達機會的峰回路轉和奔流不止的人生哲學。早在1937年二月，國學大師胡適就將它選錄《每天一首詩》書中，且標注：“此詩可象征權威與自由的斗爭。”1961年7月，胡適先生又將該詩抄給身陷囹圄臺灣民主人士雷震，并附有跋語云：“南宋大詩人楊萬里的《桂源鋪》絕句，我最愛詩。今寫給儆寰老弟，祝他的六十五歲生日。”

臺灣胡適紀念館：文創產品

品讀該詩，就會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時代潮流不可阻擋，一切違反歷史主流的行徑只會制造騷亂，徒增困擾；猶如這涓涓溪水，縱有萬山阻擋之力，也無法擋住它向前奔跑；作為新生事物，盡管眼前還比較弱小，但務必堅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故將該詩列為最藏深刻哲理的詩。

8.最呈慵懶閑適的詩：《閑居初夏午睡起》

這首詩題寫于乾道二年（1166）四月上旬，作者正在家鄉丁父憂，寫作地點是湴塘村無疑。詩云：

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

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

這是一首以自然風光、農村景物以及安逸恬淡生活為題材的田園名詩。初夏時節，芭蕉分綠，柳花升沉，而“我”午睡初起，沒精打采的。但是，當看到兒童追捉、戲舞柳花，似乎“我”也童心復萌，便不期然地沉浸其中。在作者的筆下，展現的是大自然的和諧美，所有景物與作者的心靈相通，顯得那么恬靜、閑適和清新，內心對鄉村生活的喜愛表現得淋漓盡致。

明天啟 楊萬里詩意圖盤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該詩曾被原長春版小學語文三年級上冊收錄，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第四句中“捉”字的妙用。作者午睡剛醒來，吃了梅子，齒間還留有些許酸甜，此時百無聊賴，于是悠閑地看著兒童捕捉柳花。柳花似乎也被賦予童心，時升時沉，在風中與孩子們捉迷藏似的。南宋名士周密說：“詩家謂誠齋多失之好奇，傷正氣，若‘梅子流酸……捉柳花’，極有思致。誠齋亦自語人曰：‘工夫只在一捉字上。’”表明作者是一位極善于捕捉細節的人，而“我”于悠閑中透著愜意，閑適中透著慵懶，那才是對生活的細細品味，故將該詩列為最呈慵懶閑適的詩。

9.最蘊教育意義的詩：《舟過安仁》

這首詩題寫于紹熙三年（1192）農歷三月中下旬，寫作地點是安仁縣，即1914年因重名而改名的余江縣，那時作者正處于從上饒返回南京的路途中。詩云：

一葉漁船兩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

怪生無雨都張傘，不是遮頭是使風！

作者是一位善于觀察生活的人。那天，“我”路經安仁縣，看見兩個孩童停下船槳，靜坐船中，只是以傘當帆，借用大自然的風力來推動漁船行駛，于是抓住孩子稚氣的瞬間而吟作此詩。

這首詩淺白如話，語簡意豐，理趣并生，曾被原人教版（2015年以前使用）小學語文五年級下冊收錄，它的最大成功處在于：因懷一顆童心，才享一份童趣，“我”既被孩童的稚氣和可愛行為感染，又被他倆的奇思妙想與聰明所啟發，故將該詩列為最蘊教育意義的詩。

10.最隱農民悲歌的詩：《憫農》

這首詩題寫于隆興二年（1164）底，那年閏農歷十一月，寫作地點是家鄉湴塘村，作者正在丁父憂。詩云：

稻云不雨不多黃，蕎麥空花早著霜。

幾分忍饑度殘歲，更堪歲里閏添長！

以“憫農”作為題材，古詩中常可見到，其可貴之處在于，作者能正視現實，直歌其事，借以表達對農民不幸遭遇的同情，極富生活氣息。這首詩采用層層疊加、步步推進的手法，用樸實平白的語言，以家鄉農田遭災、閏年比平年日子多、農民度日艱難等客觀實際，將自己對農戶的同情悲憫浸透于字里行間，可謂字字似血，聲聲如淚，從而表達對農戶歉收饑饉的無奈和內心的同情，故將該詩列為最隱農民悲歌的詩。

結語

錢鐘書先生說：“放翁（陸游）善寫景，而誠齋善寫生。放翁如圖畫之工筆；誠齋則如攝影之快鏡，兔起鶻落，鳶飛魚躍，稍縱即逝而及其未逝，轉瞬即改而當其未改，眼明手捷，蹤矢躡風，此誠齋之所獨也。”楊萬里題詩，常用暗喻、擬人的寫作手法，極善于動態描寫，尤其擅長捕捉自然界轉瞬即逝的美好瞬間。從其2142首七言絕句中選定如此“十最”詩，足以印證楊萬里是名符其實的“七絕圣手”。

圓明園誠齋雕像

讀誠齋詩，猶如欣賞神奇的大自然紀錄片，作者總是以赤子之心來觀察世界，用淺白的語言，甚至家鄉俚語來創造非凡的意境，既體現“誠齋體”的靈動幽默，又蘊含對家國、人生的深刻思考，讓讀者總有無限的感慨。

萬里詩歌萬里行

作者：楊巴金

選稿：江西地名研究小組

編輯：汪鴻琴

（感謝楊巴金先生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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