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你最后想回哪里?”2008年初春的病房里,消毒水味裹著女兒洪晃的詢問。章含之望著窗外的枯枝,指尖摩挲著泛黃的老照片:“把我葬在父親身邊吧。”這個回答讓女兒怔住——歷經情感波瀾的傳奇女性,在人生終點竟選擇回歸女兒身份。
1935年上海霞飛路的梧桐樹影里,章士釗抱著剛滿月的女嬰在庭院踱步。這個被歷史學家稱為“活過三個時代”的法學泰斗,或許早預見女兒將經歷更跌宕的歲月。章含之14歲隨父北上時,北平城墻上還殘留著彈孔,她卻能在貝滿中學的英文課上把《雙城記》讀得抑揚頓挫。命運總在平靜時轉折:1963年冬夜,中南海菊香書屋里,毛澤東放下英文教材突然發問:“章老師,你教得好外文,怎么管不好自家男人?”
這話像把鑰匙,捅開了章含之的情感困局。當時她正深陷婚姻泥潭,丈夫的外遇如同卡在喉頭的魚刺。有意思的是,偉人這句勸離不勸和的“批評”,竟意外催生了她人生最驚心動魄的轉折。當她在1972年烏魯木齊的國賓館走廊撞見醉酒的喬冠華,兩人因半本《柳文指要》起的爭執,倒成了才子佳人故事的別樣開場。
“I love you.Will you marry me?”喬冠華在紐約聯合國大廈走廊的求婚,讓端著文件疾走的章含之絆了個踉蹌。這個比她年長22歲的外交官,既有起草《波茨坦公告》的鋒芒,又有月下抄寫李清照詞箋的柔情。1973年的婚禮上,周恩來特意送來明代青花瓷瓶,釉面冰裂紋暗合著時局詭譎——他們或許都沒想到,這段婚姻會成為動蕩年代最堅韌的并蒂蓮。
喬冠華肺癌晚期的病榻前,章含之握著枯瘦的手掌哼唱《漁光曲》。這是1935年她出生那年風靡上海的電影插曲,此刻卻成了生死契闊的安魂曲。1982年秋雨敲窗的凌晨,她伏在尚有體溫的遺體上喃喃:“你帶走了我的半條命。”此后十年,人們常見她在史家胡同老宅的葡萄架下整理丈夫手稿,仿佛守著永不褪色的春天。
鮮少人注意,章含之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工作的十八年間,辦公桌玻璃板下始終壓著章士釗的手跡復印件。1996年釣魚臺國賓館會議上,她拍著桌子訓斥助手時的凌厲眼神,與當年在外交部舌戰群儒的喬部長夫人判若兩人。但每月初七雷打不動去八寶山掃墓時,她總要在父親墓前擺上新鮮的枇杷——那是章士釗生前最愛的江南時果。
鳳凰衛視的鏡頭里,七旬婦人撫摸著紅木書柜侃侃而談。當魯豫問及“紅墻往事”,她忽然起身推開雕花木窗:“你看這些琉璃瓦,每片都沾過三個朝代的雨水。”這話倒像她的人生隱喻:既是章氏名門的掌上明珠,又是政治漩渦中的外交官夫人,最終選擇以女兒身份謝幕。
洪晃整理遺物時發現,母親珍藏的檀木匣里并列著兩件信物:章士釗的玳瑁眼鏡和喬冠華的派克鋼筆。前者代表血脈牽絆,后者銘刻熾熱愛戀。或許正如章含之在回憶錄里寫的:“當所有角色褪去,父親膝頭永遠是最后的港灣。”2008年的葬禮上,洪晃將母親最愛的白玫瑰撒在合葬墓前,忽然讀懂了這個選擇——不是逃避,而是歷經滄海后對生命本真的回歸。
據說章士釗生前書房掛著“守拙”二字,章含之晚年臥室則懸著喬冠華手書“且看”。兩個墨跡淋漓的橫匾,恰似她人生的雙重注腳:既要在時代洪流中勇往直前,又需在命運轉折處守住本心。當八寶山的松柏將兩代人連成同一片樹蔭,這個選擇終使她在歷史長卷中獲得了永恒的寧靜。
2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