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飛英劇《混沌少年時》大火，有毒的男子氣概在中學彌漫，女孩成為男權捕獸夾下的犧牲品，被窺視，被圍獵，被捕殺。

每個女孩的成長過程都是驚心動魄的。不同文化背景下，掠食者的行為模式驚人的相似。因為缺乏良好的性別和情感教育，很多男性自青少年起就難以正確、恰當地表達愛意，建立并維護一段親密關系。對愛和親密的渴望，有時候會產生殺機。

譯文紀實新推出的《變態殺手》中，約翰·道格拉斯剖析了一系列針對女性的暴力犯罪案件，其中涉及連環殺手、連環強奸犯、跟蹤狂等等。閱讀這本書的過程就像是一次跨越人性暗河的精神之旅，其中提到的“跟蹤纏擾”“如果我得不到你，別人也休想”所說的“癡迷型”罪犯，很多女性都能在自己的生活過往中找到蛛絲馬跡。

下文是本書譯者閭佳的譯后記，她在文中提到個人經歷和這本書的閱讀、翻譯感受，“如果這本譯作能幫助一個人（尤其是女性）識別危險信號、阻止一次暴力循環或為一段創傷提供理解框架，那么，這次與深淵對視的眩暈，便有了跨文化的意義——就像道格拉斯曾說過的：‘了解怪物，不是為了成為怪物，而是為了拯救下一個可能的犧牲者。’”

黑處有什么

——翻譯《變態殺手》的私人記憶與公共警示

文 | 閭佳

能翻譯到這本書，一定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召喚。（這是我和譯文紀實系列合作的第一本書。）

我的童年，曾出現過雙重恐懼的陰影：一種源自大洋彼岸的恐怖傳說——19世紀末倫敦的“開膛手杰克”。很小的時候，《奧秘》雜志上模糊的銅版畫與血腥的案情描述，將維多利亞時代的恐慌帶入了我的夢境。另一種則根植于本土現實——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小時候生活的三線工廠小鎮上，那些關于草叢中女尸、旱廁里死嬰和接連失蹤少女的“都市傳說”，成了我那一代人集體潛意識中的幽靈。

這些故事，無論東西方，都具有相似的結構：無辜受害的女性、神出鬼沒的殺手掠食者和整個社會的不知所措。（我還記得，2015年看國產電影《黑處有什么》時，那熟悉的場面和成人們的應對方式，讓我幾乎脫口而出：“這不就是我小時候的經歷嗎？”一查導演的資料：果然，同齡人。）

《黑處有什么》

我與真實危險的擦肩而過如同FBI檔案中的一個幸存者案例。小學低年級（有點忘了是一年級還是二年級）時，一個陌生“大哥哥”將我騙入小黑屋，要求我伸手到“陰溝”里“掏東西”——這情景與美國連環殺手常用的“需要幫助”誘餌手法如出一轍。

在那個年代，那個年紀，我此前獲得的性知識和性教育是零；提防某種類型的壞人的安全教育，也是零。但在那個瞬間，我如同被神明的閃電劈中，在電光火石的一瞬感受到了危險，拉開門拔腿便跑——而且，居然跑掉了。直到快跑到家，害怕和驚嚇的感覺才追上身體，讓我哇哇大哭起來。

父母得知詳情后立即報了警。后來發生的事有些模糊不清了——我記得和警察叔叔阿姨談話，試圖畫出罪犯的樣子。那人的臉仿佛烙在我腦海中，但真正動筆卻發現自己根本畫不出來；我好像還誤認了隔壁中學的一個學生……

事后的那段經歷，就像電影快進了一樣，現在的我已記不太清晰了。

后來罪犯被抓獲，是另一所學校的學生。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竟然是個連環作案者，專門針對像我這樣年紀的小學生。有的孩子沒能像我那樣逃脫，有的家庭甚至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報案。我非常幸運地逃過一劫。

這件事，在它逐漸消停之后，被我和家人深深地埋了起來，再沒有對別人提起過。即便如此，我的家人終究三魂被嚇掉了六魄。我媽已經七十多歲了，至今仍為當時沒能提醒我防范危險而感到愧疚，盡管這根本不是她的錯。

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連環掠食罪犯的行為模式驚人地相似。而我的家人到現在仍為未能教導我提防陌生人而自責，這也是跨文化的普遍現象，一如本書作者道格拉斯所說，受害者家庭常因“預防不足”而背負莫須有的責任感。

時間進入21世紀，電影和劇集里出現了一大堆有關連環殺手/連環性侵的劇集，我看的時候又驚又怕，但還是欲罷不能地接著看：比如《沉默的羔羊》里漢尼拔·萊克特的冷靜智慧與殘忍，比如《犯罪心理》（Criminal Minds）里BAU團隊的專業心理畫像（BAU，即FBI下屬的行為分析科，其犯罪心理畫像項目正是本書作者約翰·道格拉斯參與開創的）。

《沉默的羔羊》

如今仔細想一想，這一類影視作品雖然制作精良，但也利用了觀眾的恐懼感，把“連環殺手”變成了一種文化，甚至加以美化。

這一時期，還發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在2016年，國內轟動一時的“白銀案”通過DNA比對終于告破。這起持續多年的連環強奸殺人案，或許就是上個世紀末籠罩我那座小鎮的流言源頭。

回到這部書稿上。2023年，我偶然接下了《變態殺手》的翻譯工作，一開始全然不知天高地厚，只覺得這是個沒接觸過的領域，會很好玩。

大學畢業后，我輔修過一陣子的精神分析學和社會心理學。我非常認同“積極心理學”這個流派提出的觀點：為什么心理學總是在研究“患者”或者“病人”的心理，而不是那些“成功者”的心理呢？所以很多年里，我自己挑選的譯稿，倘若和心理領域相關，都傾向于“積極心理學”。這次原本想著稍微突破一下自己的工作舒適區，卻不小心“玩”大了，不光探究的不是“健康人”的心理，而且還是變態罪犯的心理！

試譯第一個案例時，冷汗順著我的背脊流下。童年的夢魘突然重返，我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婉拒這次的翻譯工作。但越往后翻，越覺得，命運讓我翻譯這本書是有原因——這些犯罪，絕大多數是針對女性的犯罪。

如果說，《變態殺手》其他章節講述的“變態”都過于變態、過于血腥了，那么第九章“跟蹤纏擾”（stalking）和第十章“如果我得不到你，別人也休想”所說的“癡迷型”罪犯，其行為的蛛絲馬跡在日常生活中是經常能觀察到。而且，正和書里說的一樣，在單純的“纏擾”階段，你往往束手無策，而到了暴力真正發生的那一刻，一切已無可挽回。

《沉默的羔羊》

在青春期和后青春期，我有過兩次令我感到極為不適的男性表達好感的經歷，都只是在預備階段，和“犯罪”毫無關系。但由此導致的不適感，在我生命中的停留期非常之長，每次回想，都覺得自己是何等的幸運，竟然得以遠離悲劇，否則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第一次來自初中時代，當時我偶然被分配到了一位男同桌，因為都喜歡上課時看閑書，所以我們經常互相打掩護。突然有一天，他給我寫小紙條表白，而我完全懵逼，于是直接拒絕了他，但也沒告訴過任何人。被拒絕后，他立刻申請調換了座位，我們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話。一年還是兩年之后，他因學習或是家庭壓力大，離家出走，幾天后，被學校找了回來。而他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向老師揭發了我，并將自己離家出走的原因歸結到向我表白后遭到拒絕上。

這名男生經歷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在此后的整個中學生涯，我都一直感覺他那雙閃閃躲躲、畏畏縮縮的眼睛，時不時地就會偷偷瞅我一眼。我當然沒有任何證據，也不可能告訴任何人，但我確實知道。這種被窺視感是非常難受的——當然，往好了說，他并沒有做出任何過激行為。等到高中畢業，一想到再也不用見到這個人，我如釋重負，感覺人生的枷鎖終于被卸下去了。

第二次發生在大學時代，我因為愛寫小文章，莫名被冠上了“才女”頭銜，莫名又吸引到一名男生向我表示好感。因為有了初中的教訓，我的拒絕表達得可能不是太斬釘截鐵。于是，該男生幾乎在當天就將“我們在耍朋友”的消息傳遍了熟人圈。隨后的幾天，無數人跑來問我：“你在跟誰誰耍朋友嗎？”我大驚失色，不知該怎么辦，因為否認是完全沒有用的。

我琢磨了半天，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這個人——我當時就是現在這樣短發中性打扮，應該不是普通男孩會喜歡的樣子。好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頭發剪得更短，打扮得更中性化一些，躲開他可能會出現的一切場合。這事兒怎么收場的，現在已經記不清了。我估計他應該也沒有太喜歡我，所以后來也就算了。總之，我再次長出了一口氣，頗有劫后余生之感。

《混沌少年時》

日后的歲月里，我中性打扮到35歲，一路上學了泰拳、拳擊、巴西柔術，直到覺得心理上有了充分的安全感，才漸漸把頭發留長（當然也沒有很長），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著舉止。

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屬于應激反應過大的類型，后來還上過精神分析課，分析了半天覺得自己挺正常的。再后來，我翻譯了這本書，才知道：哦，原來我感到不適是有充分理由的。

這本書翻譯完成后沒多久，我偶然聽到魯豫在“巖中花述”中對話哲學學者袁源，后者也提到自己在大學時代碰到類似第二段故事的經歷，同樣是一籌莫展、毫無辦法；直到出國讀書的第一天，她才能提出分手，同樣是長出一口氣，頗有劫后余生感。

我們的社會，很少教導男生得體地表達好感，更少教導男生在遭到拒絕后得體地放棄。甚至，在我處于青春歲月的那些年，人們還非常鼓勵男性死纏爛打地進行愛的表達。謝天謝地，因為“愛的落空而持槍大開殺戒”的惡性案件，在中國很少有（這幾乎是美國獨一份）；但再早幾年，向拒絕了自己的女性潑硫酸的案件，是真不少見。

魯豫說，每個女孩的成長過程都是驚心動魄的，能毫發無損地長大，實在是幸運疊加的結果。我深感認同。

翻譯《變態殺手》，是一次跨越人性暗河的精神之旅。如果這本譯作能幫助一個人（尤其是女性）識別危險信號、阻止一次暴力循環或為一段創傷提供理解框架，那么，這次與深淵對視的眩暈，便有了跨文化的意義——就像道格拉斯曾說過的：“了解怪物，不是為了成為怪物，而是為了拯救下一個可能的犧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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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態殺手》

（美）約翰·道格拉斯、馬克·奧爾謝克 著

閭佳譯

ISBN：9787532797738

定價：68元

出版時間：2025年4月

上海譯文出版社

內容簡介

我們不應該把性罪犯的隱私和聲譽看得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

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不應該忍受持續的懲罰和虐待，也不應該被逼得走投無路，要么殺死施虐者、要么被施虐者所殺。

懷抱對受害者的深切同情及對“捕食者”不容置疑的了解，約翰·道格拉斯剖析了一系列針對女性的暴力犯罪案件，其中涉及連環殺手、連環強奸犯、跟蹤狂等等。秉持“行為反映性格”的原則，道格拉斯及其同事對各類暴力犯罪背后的罪犯個性和動機展開評估。他們將強奸犯分為四大基本類型：補償型、剝削型、憤怒型及施虐型。書中講述的案件里最著名的包括“戀尸癖加殺人狂”愛德華·蓋恩、“淫樂殺人狂”泰德·邦迪以及多次出現在媒體報道中的“私立學校殺手”羅伯特·錢伯斯。

道格拉斯同時展現了無數人為受害者權利進行抗爭的溫暖力量，提醒人們在冷血暴力的黑暗之外，還有充滿人性關懷的希望。

作者簡介

約翰·道格拉斯：美國聯邦調查局行為科學調查支援科創建人，任職聯邦調查專員25年，美國頂尖的罪犯人格畫像專家，現代犯罪調查分析的開創者，被譽為“美國的現代福爾摩斯”。他同時也是《沉默的羔羊》《漢尼拔》等犯罪電影的專家顧問；著有《心理神探》《頂級懸案》《坐在我對面的殺手》《殺手的影子》《殺手來電》等多部作品。

馬克·奧爾謝克：美國著名電影制片人，曾任多部紀錄片的導演及編劇，1994年憑《羅馬城》一片獲艾美獎最佳編劇獎。著有《愛因斯坦的大腦》《非自然死亡》《血族》等多部極受好評的懸疑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