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起訴狀、答辯狀是人民群眾參與訴訟的第一步。近期，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第一批示范文本應用典型案例，充分展現應用示范文本在保障當事人訴權、便利群眾參與訴訟、促推提升立案等各環節質效的積極作用。2025年，全國法院示范文本應用率以每月10%的增幅持續上升，截至4月15日，全國法院起訴狀示范文本應用率達45%。

“要素式”示范文本究竟好用在哪里？司法體驗如何？本刊記者深入部分法院探訪，并約請專家撰稿推出一組報道，展現人民法院做優輔導服務、做細應用指引、做深智能輔助、做實提質增效的生動實踐。

圖為江蘇省宿遷市宿城區人民法院訴訟服務中心 攝影 方遠

本文為《中國審判》雜志原創稿件

文 | 本刊記者 花蕾

“只進一扇門，最多跑一次。”居住在山東省沂源縣的唐某用這句話總結他人生第一次去法院打官司的經歷。作為一起交通事故糾紛的原告，他在沂源縣人民法院駐道路交通事故一體化處理中心干警的幫助下，按照民事起訴狀示范文本的要素提示進行逐一填寫、勾選，提交了一份全面、準確的起訴狀。他說，“這種簡便快捷的立案體驗比我打官司前的預想要好很多，案件后續調解也十分順利，被告當場履行了調解協議的全部內容”。

當事人來法院“打官司”，第一道程序往往和訴狀有關。近日，最高人民法院在湖南長沙召開現場會，總結第一批起訴狀、答辯狀示范文本（以下簡稱“示范文本”）應用成效，部署第二批示范文本推廣工作。示范文本種類將從目前的11類擴展到67類，涵蓋刑事（自訴）、民事、商事、知識產權、海事、行政、環境資源、國家賠償、執行等9個領域常見多發糾紛類型。

在案件數量高位運行漸成常態的情況下，如何讓公平正義更便利、更可及？《人民法院第六個五年改革綱要（2024—2028年）》指出：“加強訴訟文書標準化建設，統一規范各類案件起訴狀、答辯狀、上訴狀、申訴書等文書格式，為人民群眾訴訟提供指引和便利。”

2024年3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中華全國律師協會聯合印發《關于印發部分案件民事起訴狀、答辯狀示范文本（試行）的通知》。經過一年多的試行和推廣，截至4月15日，全國法院起訴狀示范文本應用率已達45%，有16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應用率超50%。那么，“要素式”示范文本究竟好用在哪里？司法體驗如何？記者帶著問題到部分法院進行了探訪。

01

加強培訓指引

糾紛化解“直達”焦點

從山東濟南到淄博沂源縣最快捷的交通方式是乘坐2小時的長途汽車，在沂源彎彎曲曲的山鄉公路上，裝載貨物的大卡車從耳邊呼嘯而過。坡多彎急、路況復雜是記者對這里的最初印象。走進沂源縣道路交通事故一體化處理中心，關聯示范文本的二維碼、紙質示范文本、圖文結合的填寫指引依次被擺放在大廳顯眼位置，便于當事人、律師下載使用。

沂源縣是典型的山區縣，每年發生交通事故警情超7000起。為此，縣委政法委、法院、檢察院、民政局、司法局、交警大隊六個職能單位組建了道路交通事故一體化中心，針對道交糾紛提供調解、立案等“一站式”解紛服務。現在，對示范文本的利用已經推廣到道交糾紛化解的每個環節。

今年以來，沂源法院特邀調解員葛安桂養成了一個工作習慣，每次調解前，他都會仔細閱看雙方當事人填寫的要素式起訴狀與答辯狀，便于準確捕捉雙方爭議焦點，為后續調解工作明確方向。唐某的道路交通事故糾紛便是由他調解成功的。

在葛安桂看來，案件的順利調解與沂源法院開展的示范文本應用培訓課密不可分。在示范文本試行期，淄博市中級人民法院聯合淄博市司法局、淄博市律師協會等多部門對全市律師、調解員等主要應用主體進行培訓，先后組織各類推廣和培訓會10余次。

李某駕駛的三輪汽車與唐某駕駛的二輪電動車發生剮蹭。交警大隊認定，李某承擔事故的主要責任。雙方因賠償金額產生糾紛，唐某起訴至沂源法院。得知唐某無法自行書寫起訴狀，駐中心的法院工作人員主動為其提供代寫起訴狀服務。同時，利用起訴狀示范文本幫助當事人全面梳理賠償項目、車輛投保情況等，避免遺漏案件關鍵信息。在填寫機動車投保信息時，法院工作人員發現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未載明被告車輛的投保信息，當即聯系交警大隊入駐中心的警員，核實被告車輛未投保的事實。在唐某確認信息無誤后，當場完成立案。隨后，該院在向李某送達應訴材料時，引導李某的代理人使用示范文本提交答辯狀。

征得雙方當事人同意后，沂源法院委托葛安桂開展線上調解。他發現案件爭議焦點在于賠償金額。鑒于示范文本要素信息已十分全面，葛安桂引導唐某對照起訴狀上填寫的賠償項目，使用沂源法院的道交糾紛賠付測算表，“一鍵”計算出了賠付金額。雙方最終達成調解協議，李某當場履行完畢。今年以來，中心大力推進示范文本應用，促推97%以上的道交糾紛以調解方式解決，80%以上的小額案件當場履行。

記者發現，相比2016年發布的《民事訴訟文書樣式》，新的示范文本將各項內容逐一進行了要素化、表格化，填寫指向更加清晰、填寫內容更加明確。目前，山東省三級法院在立足立案環節加強引導的同時，推動示范文本向調解、審理環節延伸，特別是推動落實審判部門引導應用答辯狀示范文本的工作責任。

“以前，客戶不理解保險公司如何計算賠償金額，為什么對有的項目賠償，而對有的項目不賠償，尤其對于護理費和誤工費，客戶爭議較大。”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沂源支公司業務員劉慧慧擁有18年理賠經驗，最近她走到哪里，包里總裝著幾份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的示范文本。她對記者說：“現在，我以示范文本列舉的賠償項目向客戶解釋，非常有說服力，工作好做許多。”

“沒有爭議的事項直接勾選，有爭議的事項就是調解工作核心所在。”淄博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沂源大隊事故處理科科長楊中華說，目前，處理交通事故糾紛主要賠償依據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面對諸多法條，別說當事人，即使剛接觸工作的同事處理事故時也需要仔細查找法條依據，再向當事人釋明。而今，示范文本已經提煉出機動車道路事故糾紛的核心要素，以填空和勾選的形式讓民警和當事人都一目了然、明明白白。

02

充分保障訴權

案件辦理公正高效

“您的訴訟請求是解除婚姻關系，這個請求法院‘管教女兒，引導女兒樹立正確消費觀、價值觀’不能寫在訴訟請求里，這不在法院的受理范圍之內。父母雙方無論是否離婚，都必須認真履行對孩子的家庭教育責任。”在江蘇省宿遷市宿城區人民法院訴訟服務中心，立案庭負責人鄭志艷正在指導當事人填寫起訴狀。她坦言，以前，起訴狀書寫不規范確實導致了一些問題。立案庭法官經常遇到當事人提交的起訴狀內容雜亂無章、關鍵信息模糊難辨的情況。她舉例，舊式起訴狀文本普遍缺乏對訴訟請求的明確指引，例如，在民間借貸糾紛中，當事人常不知該如何主張利息，包括利息的計算基數、標準、期限，甚至在訴訟請求中只寫歸還本金，遺漏關于利息的訴訟請求。在離婚糾紛中，很多當事人不寫或漏寫財產情況和子女狀況。而示范文本對類型案件的要素進行了一一列明。

數據顯示，在審判實踐中，自然人提起的訴訟案件多數沒有聘請律師作為代理人。2024年，在全國法院一審案件中，自然人未請律師代理自行提起訴訟的有888萬件，占比達到78%。“現在，人民法院提供要素式、可勾選的示范文本，更便于當事人直接根據提示填寫，為沒有請律師代理的當事人提供指導和便利。”鄭志艷說。

有觀點認為，像填表一樣填寫起訴狀，每個問題、每項信息都要勾選，看起來稍顯煩瑣。那么，為什么新版訴狀如此之“細”？“示范文本明確規定了各項必填內容及標準格式，在立案階段，示范文本使當事人提交的立案材料更加標準化，立案人員可以更快審核材料，判斷是否符合立案條件，減少因材料不規范而導致的反復修改和補充，從而提高立案效率。”鄭志艷說，目前對于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宿城法院轄區大部分金融機構已實現100%使用示范文本，立案人員只需核對起訴狀與證據材料是否一致，是否為該法院管轄即可。同時，調解員通過閱看示范文本可快速抓住爭議焦點，有針對性制訂調解方案，簡化調解前期準備工作，提高調解效率。

在訴訟前端將功課做“細”，看似煩瑣，實則更有利于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益。據鄭志艷觀察，法官對當事人的指導作用主要體現在明確“訴訟請求”及“事實和理由”兩個部分，填寫耗時并不會過長。在她看來，示范文本更重要的意義在于通過法官指導填寫，可幫助當事人更好地理解法律規定、更精準地表達訴求。

“示范文本不僅是保證案件質量的制勝法寶，還成為實現公平正義的‘加速器’。”湖南省芙蓉區人民法院定王臺人民法庭庭長戴波深有同感，在立案階段，法官通過指導當事人填寫示范文本來明確案件事實、訴訟請求等關鍵信息，這有助于避免當事人因表述不清或遺漏重要信息而導致案件訴請或事實模糊，確保法官能全面、準確了解案件情況，為公正裁判奠定基礎。在審判階段，由于示范文本明確了案件的事實、爭議焦點和證據等，法官可直接圍繞這些關鍵問題進行審理，避免了不必要的庭審拖延和重復詢問，提高了庭審效率，使案件能夠更快得到審結，讓更多當事人及時感受到公平正義。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規定，一般而言，金融借款合同糾紛進入訴訟程序后，若采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審理期限為兩個月，特殊情況經批準可延長一個月；若采用簡易程序審理，審理期限為3個月，特殊情況經批準可延長一個月。在湖南，金融借款合同糾紛領域，法官通過線上平臺閱看當事人提交的要素式起訴狀與答辯狀，當庭歸納爭議焦點，僅用30分鐘便可完成案件庭審。從全國范圍看，截至4月15日，人民法院通過示范文本明確訴訟請求、固定證據、確定爭議焦點，今年一季度全國法院信用卡案件審理周期同比下降31.7%，金融借款合同案件審理周期同比下降2.3%，案件辦理效率顯著提升。

03

持續升級優化

力求更加好用易用

“以前，我們給銀行寫訴狀工作量大且效率低，現在，要素式、表格式示范文本讓我們代理人用得更方便。”

“這是一個為金融案件當事人量身定制的‘訴訟知識速成班’吧。”

芙蓉法院定王臺人民法庭法官助理吳正清目不轉睛地盯著直播間上方飄過一行行彈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此次直播是芙蓉法院首次以官方身份開展的，目的是推廣金融案件要素式示范文本。吳正清并沒有直播經驗，接到任務后，只能通過反復觀看類似的網絡直播來學習直播技巧，同時，她走訪律師事務所、銀行，收集“真問題”“真需求”。直播結束后，直播間屏幕上方飄過的催更字幕令她印象深刻：“網友反響熱烈，希望后續能出品更多關于示范文本的網絡直播。”

直播結束后，作為某銀行訴彭某等69名借款人信用卡糾紛系列案件的代理人，唐律師用從直播間學來的方法填寫要素式起訴狀，并完成網上立案申請。69起案件從材料準備到法院登記立案用時不到2天。

“作為湖南省首家‘調立審執’一體化金融法庭、全省法院‘楓橋式人民法庭’，定王臺法庭年均化解金融糾紛超兩萬件。”戴波表示，“我們比照示范文本，歸納總結信用卡糾紛審理要素，深入調研金融機構反饋意見，有針對性完善示范文本推廣應用工作。”

“示范文本在準確識別濫訴、惡意訴訟方面也發揮著重要作用。”戴波舉例說，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中，有的銀行存在對同一借款事實反復起訴的情形。如甲銀行對于同一當事人同一借款重復起訴，要求當事人還款。在使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起訴狀示范文本時，該銀行需要填寫合同簽訂情況（名稱、編號、簽訂時間等）、借款金額、借款期限、借款利率等要素。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通過對比銀行填寫的要素及當事人信息，發現該案原告存在更換借款合同的編號再次起訴的情形。

“其實，統一化、標準化的起訴狀、答辯狀可以追溯到唐朝，其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提升訴訟規范化水平。隨著歷史發展，日益細致科學的‘兩狀’是必然選擇。”北京師范大學副教授唐璨表示。

在今年示范文本全國推廣之初，有當事人、律師反饋，對于較為復雜的案情，示范文本不能很好滿足填寫需求，且電子版要素式起訴狀存在格式不規范等問題，導致填寫障礙。最高人民法院相關負責人表示，人民法院會持續優化示范文本內容，讓起訴狀、答辯狀示范文本更好用、更易用。后續，將加快智能輔助填寫功能建設，把起訴狀、答辯狀示范文本全部要素轉化為結構化數據，嵌入人民法院在線服務及一體化辦案平臺，并在全國法院推廣應用。當事人線上立案可以直接在頁面根據提示填寫、保存、提交。

目前，最高人民法院正在部署第二批示范文本推廣工作。第二批示范文本修訂專門增加了征詢糾紛解決方式意愿的內容，為當事人選擇通過委托調解方式解決糾紛提供更充分的指引、服務和保障，當事人勾選同意委托調解的，可即時轉入先行調解程序，進一步提高解紛質效。

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副部級專職委員劉貴祥強調，推廣應用示范文本是踐行司法為民宗旨的必然要求和構建中國特色解紛服務體系的重要內容。人民法院不止于推廣示范文本，更重在示范文本在先行調解等環節的應用，通過示范文本歸納爭議焦點，讓當事人對訴訟結果有合理預期，從而選擇調解等解紛方式，及時、高效、低成本、不傷和氣地解決糾紛，切實把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落到實處。

本期封面及目錄

<< 滑動查看下一張圖片 >>

《中國審判》雜志2025年第9期

中國審判新聞半月刊·總第367期

編輯/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