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慣清宮戲的人們，都知道有268年歷史的大清朝，男人也梳條辮子。

留辮，是滿人習俗，后面留長，前額及頭頂中部剃光。

其實，滿清入關后，強迫漢人剃發非常血腥。人數不多的滿族統治階層，把剃發看成眾多漢民族從行為到內心臣服的標志。“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漢民抗爭過，最后，男人們都留起了辮子。

兩百多年后的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滿清政權，又開始了剪辮子。這時，有很多漢人，包括知識分子，痛心疾首，想保留住辮子。

魯迅的小說《風波》里，風波的起因就是辮子。

七斤在紹興城里被人剪去了辮子，又傳言皇帝要重新坐龍庭。

趙七爺恫嚇他全家，引發了一系列事件。

魯迅剪掉辮子，要早得多。

這幅1903年3月在東京拍攝的照片，被稱為“斷發照”。

斷發是在光緒29年，公元1903年的2月。這時離辛亥革命還有8年，魯迅22歲。

主動剪掉被外國人視為怪物的辮子，是在進入東京的弘文學院學習日語還不到一年的時候。

現在找不到魯迅梳辮子的照片。

也可能是為尊者諱；也可能真是照相術還沒有傳到紹興和南京；也可能是周樹人到東京的頭一年沒有去照相。

但少年周豫才去當鋪典當，再去藥鋪為生病的父親買藥。青年周樹人爬上二十丈高的桅桿“近看獅子山，遠眺莫愁湖”。（魯迅《瑣記》），吃著侉餅狂讀《天演論》的時候，都是頂著辮子的。

曾經有太多文章，都把青年周樹人在日本剪掉辮子，賦予了革命的意義。

據說，最早剪掉辮子的，是受英國培訓過的北洋水師的船員。因為有條長辮子，實在不方便操作機器。

看看魯迅自己怎么說的。

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中有：“我的剪辮，卻并非因為我是越人，越在古昔，`斷發文身`，今特效之，以見先民儀軌，也毫不含革命性，歸根結蒂，只為了不便：一不便于脫帽，二不便于體操，三盤在囟門上，令人很氣悶。”

魯迅在小說《頭發的故事》里也說，剪掉辮子，“沒有別的奧妙，只為它太不便當罷了。”

周樹人的剪掉辮子，并非沒有代價。

當時，還有在日本的留學生，因為剪掉辮子，學監要奏請朝廷遣返他們回國的事。只是因為學監自己被抓住了生活作風問題的把柄，并被學生給強行剪掉了辮子，才算作罷。

據說，抱住學監的頭的是寫《革命軍》的鄒容，動剪刀的是陳獨秀。

周樹人回國后，第二份工作是在紹興府中學堂先任博物學教員（包括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生理衛生。所以有的魯迅傳記里說先生任生理教員），后來又兼任監學（相當于教務長）。

周樹人在學校諸教師中屬于另類，無它，只因為周老師沒有辮子，又穿洋服。

這兩樣，都讓當時的紹興知府，覺得自己治下的學堂里，有了革命黨。周老師便覺得時時有警惕的眼睛在觀察他。

學生們受新思潮影響，想效法周老師剪辮子。雖然周老師不同意，還是釀成了學潮。

22歲的周樹人剪掉辮子后，作了一首詩，成為名篇。

《自題小像》

靈臺無計逃神矢，

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薦軒轅。

周海嬰在《魯迅家庭大相簿》里有這樣的說明：“據許壽裳回憶，父親剪辮后來到許的自修室，摸著自己的光頭，相對而笑，可見他痛快的心情。題詩照現已佚失，1931年魯迅把《自題小像》詩又寫一遍，但`二十一歲時作`，當為二十三歲，是屬于誤記。”

周家父子，關于魯迅剪掉辮子的兩段說明，都很有價值。

1911年之后，剪掉辮子的照片上，大多數人都一臉茫然。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還都有無形的辮子。

只是意識得到和意識不到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