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在城里干啥工作？"兒子一句話，讓王大力慌了神。他撒了個謊，說自己在豪華酒店上班。可當孩子真來了，這謊咋圓？一個農民工，一身灰土闖進金碧輝煌的大堂，鬧了笑話，也戳了心窩子。這世上有人住一晚花幾千不眨眼，有人扛水泥一輩子沒睡過軟床。可誰比誰高貴？看看那雙粗糙的手——城市的高樓，不都是他們壘起來的？

每個人都有虛榮心，也有自尊心，為的就是替自己或者是家人朋友爭一口氣，給他們更好更舒適的生活。這個故事發生在一個平常的日子，但卻因陌生人傳遞的善意而不平凡……

王大力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望著眼前這座即將完工的華美大酒店。三十八層高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晃得他眼睛發花。七月的太陽毒得很，工地上像蒸籠一樣，他身上的藍色工裝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背上。

"老王，發什么愣呢？水泥車等著呢！"工頭老張的吼聲從背后傳來。"來了來了！"王大力趕緊小跑過去，和其他幾個工友一起開始卸水泥。每袋水泥五十公斤，他一次扛兩袋，肩膀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這活兒他干了十幾年，早練出了一身力氣，但每到晚上躺在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渾身骨頭還是像散了架一樣疼。

"聽說這酒店一個晚上要好幾千呢，"休息時，工友小李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里頭的馬桶都是金的！"王大力嗤笑一聲："扯淡吧你，誰家馬桶用金子做？"

"真的！我表哥在里頭干電工，說那些有錢人用的東西，咱們想都想不到。"小李信誓旦旦。王大力沒再接話，只是又抬頭看了眼那座高聳入云的酒店。他在這工地干了快一年，每天抬頭就能看見它，卻從沒進去過。有時候他會想，那些能住得起這種地方的人，過的都是什么樣的日子？

晚上回到工棚，王大力從床底下摸出那個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泡了包方便面。工棚里悶熱難當，十幾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汗臭味、腳臭味混著廉價煙草的味道，但他早習慣了。他掏出那部二手智能手機，這是去年過年回家時，給兒子小虎買了新手機后，兒子硬塞給他的舊手機。

手機屏幕裂了條縫，但還能用。他點開微信，看到妻子發來的消息："小虎作文比賽得了縣里一等獎，下周五學校開表彰大會，要家長去。你能回來不？"王大力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好久，手指在屏幕上懸著，不知該怎么回。回家一趟光路費就得小三百，更別說耽誤的工錢。可是小虎才十二歲，第一次拿這么大的獎...

最后他回復："我盡量請假，你跟小虎說爸爸為他驕傲。"發完消息，他翻出相冊里小虎的照片。小家伙穿著校服，站在學校門口，笑得見牙不見眼。王大力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屏幕上的笑臉，心里又甜又澀。

第二天一早，工頭老張突然召集所有人開會。"華美大酒店下個月試營業，現在內部裝修收尾，需要臨時加派清潔工。"老張環視一圈，"工地這邊因為材料沒到要停三天工，你們誰愿意去？一天給兩百。"工友們面面相覷。兩百塊不算多，但總比閑著強。王大力突然想起昨晚的事，舉手問道："張頭，管飯不？"

"管！酒店員工食堂，聽說伙食不錯。"王大力心一動。要是能進酒店看看，回去跟小虎也有得吹。他第一個報了名。當天下午，王大力和另外五個工友就被帶到了酒店后勤入口。他們每人發了一套灰色工作服和胸牌，被領到后勤主管面前。

"都聽好了，"主管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燙著一頭小卷發，嘴唇涂得鮮紅，"你們負責的是酒店公共區域的清潔工作，大堂、走廊、電梯間。記住，不許亂走亂看，不許跟客人搭話，干活時低著頭，明白嗎？"王大力點點頭，心里卻有些不忿。怎么，他們這些干活的連抬頭都不配了？

走進酒店大堂的那一刻，王大力還是被震住了。挑高至少十米的大廳，水晶吊燈從頂上垂下來，亮得晃眼。地面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墻上掛著巨幅油畫，沙發座椅看著就軟和得能讓人陷進去。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味，不像工地上永遠彌漫的水泥和灰塵的味道。

"我的乖乖..."同來的老趙小聲驚嘆，"這地方比我們縣政府還氣派！"主管嚴厲地瞪了他們一眼，開始分配工作。王大力被安排清潔大堂和一樓走廊。他拿著拖把和水桶，小心翼翼地走在光潔的地面上，生怕自己沾滿泥灰的鞋子弄臟了這里。干活的間隙，他偷偷觀察著來往的客人。男人們穿著筆挺的西裝，女人們踩著高跟鞋，拎著精致的小包，身上香水味老遠就能聞到。他們說話聲音很輕，舉止優雅，和王大力平時在菜市場、小飯館見到的人完全不同。

"喂！說你呢！"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王大力回頭，看見一個穿著制服的女服務員正皺眉看著他，"你拖完地趕緊走開，客人要過來了！"王大力這才注意到自己站在電梯口發愣，趕緊讓到一邊。電梯門打開，走出一家三口。小男孩看起來和小虎差不多大，穿著小西裝，手里拿著個王大力叫不上名字的電子設備。那孩子瞥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一件家具一樣毫無波動。

那一刻，王大力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酸楚。同樣的年紀，小虎還在為了一雙新球鞋高興半天，而這里的孩子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晚上回到工棚，王大力輾轉難眠。他給妻子發了條語音："我可能回不去了，這邊活兒緊。你替我跟小虎說聲對不起。"沒想到妻子直接打來了視頻電話。屏幕那頭，小虎興奮地嚷嚷："爸！我們老師說了，縣里一等獎的前三名可以去市里參加決賽！就在你們那兒的會展中心，下下周六！媽答應帶我去了！"

王大力一時語塞。小虎從沒出過縣城，這次能來市里，肯定高興壞了。可他們來了住哪兒？會展中心離工地很遠，他總不能讓他們住工棚..."爸，你在那兒干啥工作呢？累不累？"小虎眨巴著眼睛問。王大力突然腦子一熱："爸在...在華美大酒店工作。"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看著兒子崇拜的眼神，他又不忍心改口。

"真的嗎？就是電視上廣告那個特別高級的酒店？"小虎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我同學小胖他爸出差住過，說里頭可豪華了！爸你真厲害！"王大力喉嚨發緊，只能含糊地應著。掛斷電話后，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這謊撒大了，到時候怎么圓？

三天臨時工結束，王大力又回到了工地。但小虎要來的消息讓他既期待又焦慮。他偷偷打聽酒店最便宜的房間價格——最普通的標間一晚也要988，還不含早餐。這相當于他小半個月的工錢。離小虎來的日子越來越近，王大力急得嘴角起泡。最后他決定，就帶小虎在大堂轉轉，然后找個便宜旅館住。反正孩子也沒住過酒店，分不出好壞。

周六早上，王大力特意請了半天假，翻出自己最體面的一套衣服——那是去年過年時在地攤上買的西裝，花了120塊錢。雖然料子粗糙，線頭都沒剪干凈，但好歹像個樣子。他還向工友借了條領帶，雖然不會打，胡亂系在脖子上充數。在長途汽車站接到妻兒時，小虎像顆小炮彈一樣沖進他懷里。"爸！你穿西裝真帥！"孩子仰著臉，眼睛亮晶晶的。

妻子秀蘭上下打量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沒說什么。她比上次見面又瘦了些，眼角皺紋更深了。王大力心里一酸，接過她手里簡陋的行李袋。"走，爸帶你們去看看我工作的地方。"王大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坐公交車去酒店的路上，小虎一直興奮地問東問西。"爸，你是干啥的？服務員嗎？還是廚師？我同學說那里頭的蛋糕特別好吃！"

"我...我是后勤部的。"王大力支吾著，"管...管設備維護。"秀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王大力后背發涼。結婚十五年，妻子太了解他了，一個眼神就知道他在撒謊。

到了酒店，王大力深吸一口氣，領著妻兒走向大堂。他盤算著，就轉一圈，然后說今天休息，帶他們去吃飯。可剛進旋轉門，小虎就"哇"地一聲叫出來，引來前臺幾個服務員的目光。王大力趕緊示意他小聲點，但孩子已經掙脫他的手，跑到大廳中央那架三角鋼琴旁。

"爸！這是真鋼琴！我能摸摸嗎？"

"不行！"王大力慌忙過去拉住他，"這里的東西都不能亂碰。"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這不是臨時清潔工嗎？誰讓你穿成這樣進來的？"王大力渾身一僵，轉身看見那天那個卷發主管正瞪著他，旁邊還站著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胸牌上寫著"大堂經理周"。

"我...我..."王大力舌頭打結，臉漲得通紅。小虎卻天真地插話："阿姨，我爸在這兒工作！他是管設備維護的！"主管冷笑一聲："維護設備？他上周還在我們這兒拖地呢！"空氣瞬間凝固。王大力看見秀蘭的臉色變得煞白，小虎困惑地抬頭看他："爸？"

周經理上下打量著王大力，目光在他不合身的西裝和粗糙的手上停留。"這位先生，能解釋一下嗎？"他的聲音很平靜，但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嚴。王大力感到所有血液都沖到了頭頂。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十二年的兒子眼中純粹的崇拜正在一點點破碎，這比任何責罵都讓他難受。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終于擠出一句，聲音嘶啞，"孩子作文比賽得獎，一直以為我在大酒店工作...我..."

"所以你就騙孩子？還帶著他們來這兒招搖撞騙？"主管尖聲說，"周經理，我建議叫保安！"周經理抬手制止了她，蹲下身平視小虎："小朋友，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小虎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眼里含著淚，但還是挺直了小身板："我爸是建筑工人，他蓋過好多大樓！這次作文比賽我寫的就是《我的爸爸是城市建造者》，得了第一名！"

王大力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他沒想到小虎會這么寫。周經理的表情微妙地變了。他站起身，對王大力說："先生，能借一步說話嗎？"王大力機械地跟著他走到一旁，已經做好了被羞辱、被趕出去的準備。沒想到周經理卻說："我父親也是農民工，三十年前來城里打工，從搬磚做起。"

王大力愣住了。

"我理解你想給孩子最好的一面。"周經理的聲音低了下來，"但謊言終究是謊言。不如這樣，今天你們就作為酒店客人留下吧，我安排一個房間。"

"這...這不行，我們住不起..."王大力慌亂地擺手。"員工親友折扣，很便宜。"周經理眨眨眼，"就當是感謝你們參與建設這座酒店。沒有你們，哪有我們的工作？"王大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頭看看還站在原地的妻兒，秀蘭正緊緊摟著小虎，兩人都一臉惶恐。

"真...真的可以嗎？"

周經理點點頭，走向前臺低聲交代了幾句。十分鐘后，王大力一家被領到了一個標準間。雖然是最基礎的房型，但對王大力來說已經奢華得不可思議——雪白的床單，松軟的枕頭，浴室里锃亮的五金件，還有那臺他都不會操作的液晶電視。小虎早忘了剛才的不愉快，興奮地在床上蹦跳。"爸！這床好軟啊！比咱家的炕舒服多了！"

秀蘭把王大力拉到浴室，關上門低聲問："到底怎么回事？你哪來的錢住這兒？"王大力把周經理的話復述一遍，秀蘭將信將疑："人家憑什么對咱這么好？"

"我也不知道..."王大力老實承認，"可能...可能因為小虎那篇作文吧。"

當天晚上，周經理還安排他們在員工餐廳吃了飯。雖然不是客人吃的高級料理，但比工地食堂強多了。小虎吃得滿嘴油光，開心地說："爸，你們食堂的飯真好吃！"王大力和秀蘭相視一笑。這個謊言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變成了真的。睡前，小虎趴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城市夜景，突然說："爸，我以后也要在這樣的大樓里工作！"王大力摸摸他的頭："只要你好好讀書，肯定比爸有出息。"

熄燈后，王大力躺在柔軟得不真實的床上，聽著妻兒均勻的呼吸聲，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了工地上那些和他一樣的兄弟，想起了老家盼著他寄錢回去的父母，想起了周經理說的那句"沒有你們，哪有我們的工作"。

明天，他要堂堂正正地告訴小虎，爸爸是建筑工人，是靠自己的雙手吃飯的人，沒什么可羞恥的。而那些光鮮亮麗的大樓，正是由無數像他這樣的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照在床頭柜上的胸牌上——那是周經理臨走時給他的，上面寫著"華美大酒店特聘工程顧問 王大力"。

王大力的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知道，這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但此刻，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