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春天,山里的茶樹冒出了嫩綠的新芽,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茶香。那天清晨,我挎著竹筐獨自上山采茶,心里惦記著臥病在床的母親和正在讀初中的弟弟。
父親在我十六歲那年因一場意外永遠離開了我們,家里的重擔就落在了我這個長女肩上。
"春茶貴如油啊。"我一邊念叨著老輩人常說的話,一邊麻利地采摘著最嫩的芽尖。陽光透過茶樹的縫隙灑下來,照得那些嫩葉像翡翠一樣透亮。我的手指在枝葉間靈活地穿梭,不一會兒竹筐就裝了小半。
山里的風帶著涼意,卻吹不散我額頭上的汗珠。
正當我采得起勁時,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山坡上。右腳踝傳來一陣劇痛,我試著站起來,卻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完了完了,這可怎么辦?"我望著四周空無一人的山林,心里直發慌。竹筐翻倒,辛苦采的茶葉撒了一地,我忍著痛想把它們撿回來,可一動腳踝就鉆心地疼。
就在我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同志,需要幫忙嗎?"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穿著軍綠色上衣的高大青年站在不遠處。
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邊,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像山一樣可靠。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蹲下,我才看清他的模樣——濃眉大眼,皮膚黝黑,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腳扭了?"他說話帶著軍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我點點頭,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散落的裙擺往下拉了拉。
"我叫周寶民,剛退伍回來,家住山下周家村。"他一邊自我介紹,一邊麻利地幫我把撒落的茶葉撿回竹筐。
他的手指粗壯卻靈活,撿茶葉的動作比我這個采茶老手還利索。"你是李家村的吧?我見過你給鄉里送茶葉。"
我驚訝他竟然認識我,臉上不自覺地發燙。他收拾好茶葉,看了看我的腳踝:"腫得厲害,得趕緊處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蹲下身,"上來,我背你下山。"
我猶豫了一下,但看著漸晚的天色和越來越疼的腳踝,只好紅著臉趴上他的背。
他的背寬闊得像一堵墻,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結實的肌肉。我的臉貼在他后頸上,聞到他身上混合著陽光和青草的氣息,心跳突然加快了。
"你、你放我下來歇會兒吧。"下山的路走了不到一半,我就聽見他的呼吸變得粗重。
他搖搖頭,腳步依然穩健:"沒事,我在部隊負重跑五公里都不帶喘的。"話雖這么說,我還是堅持要休息,他這才小心翼翼把我放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
我們坐在石頭上,看著遠處的村莊升起裊裊炊煙。他告訴我他在云南當了五年兵,剛退伍回來準備在鄉辦企業找份工作。
我則說起家里的情況,說到父親早逝時,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特別溫柔。
"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他說這話時,夕陽正好照在他的側臉上,我看見他耳根子都紅了。
到了家門口,他堅持要把我背進屋里。母親見到這情形嚇了一跳,聽說是他救了我,連忙要留他吃飯。
他婉拒了,卻在臨走前偷偷塞給我一瓶紅花油:"睡前抹在腳踝上,明天就能好很多。"
那晚我躺在床上,腳踝火辣辣地疼,心里卻像灌了蜜一樣甜。母親在隔壁房間咳嗽了幾聲,我趕緊爬起來給她倒水。看著窗外的月光,我忽然想起周寶民明亮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笑了出來。
腳傷好了之后,我去茶園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母親打趣說:"今年的春茶特別香是不是?"
我假裝沒聽懂,挎著竹筐就往山上跑。
果然,第三次"偶遇"周寶民時,他正在我家茶園邊上轉悠,看見我來,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的腳好了?"他大步走過來,不由分說接過我的竹筐。
我點點頭,心跳又不受控制了。
那天他幫我采了一整天的茶,給我講他在部隊的趣事,逗得我笑個不停。太陽快落山時,他突然變得支支吾吾:"那個……我明天還能來幫你采茶嗎?"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心照不宣的"茶園約會"。他總能在恰好的時間出現在恰好的地點,有時帶幾個山里的野果,有時是一把不知名的小野花。
我們的話題從茶葉收成聊到人生理想,從村里瑣事聊到國家大事。他說退伍軍人要有擔當,我說長女就要撐起一個家。兩個年輕人的心,在茶香彌漫的山間越靠越近。
記得有一次下小雨,我們躲在茶樹下避雨。他脫下外套撐在我們頭頂,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下來,落在我的鼻尖上。我們離得那么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李秀蘭,"他突然連名帶姓地叫我,"我想請媒人去你家說親。"
雨聲忽然變得很大,大到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我低著頭不敢看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卻聽見自己輕輕"嗯"了一聲。
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結果撞到了茶樹,淋了我們一身雨水。我們看著對方狼狽的樣子,笑得直不起腰。
媒人上門那天,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她早就從鄰居那里聽說了周寶民的人品,說這小伙子踏實肯干,在部隊還是標兵。
"就是家里窮了點,"媒人搓著手說,"不過年輕人有力氣,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母親說:"窮不怕,人好就行。我看這孩子眼神正,是個靠得住的。"
我躲在里屋,聽著外面的談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弟弟放學回來,聽說有人來提親,好奇地扒著門縫往外看,被我發現后做了個鬼臉跑開了。
我們的婚禮很簡單,按照村里的習俗,他騎著自行車把我接回了家。新房是他們家騰出來的西屋,墻上貼著大紅喜字,床上鋪著母親親手縫的鴛鴦被。
晚上鬧洞房的人散去后,他握著我的手說:"秀蘭,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月光從窗戶照進來,我看見他眼里有淚光閃動。
婚后的日子雖然清貧,卻充滿了希望。他每天天不亮就去鄉辦企業上班,晚上回來還要幫我照顧母親。周末我們就回娘家,他搶著干所有的重活,劈柴挑水,修修補補。
鄰居們都說李家找了個好女婿,母親的身體在他的照顧下竟然漸漸有了起色。
弟弟初中畢業那年,周寶民主動提出要供他繼續讀書。
"男孩子要多讀書,將來才有出息。"他把辛苦上班賺來的錢拿出來給弟弟交學費。弟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地更加用功學習。
后來弟弟考上了南京大學,周寶民比誰都高興,逢人就說:"我小舅子是大學生了!"
1992年,南巡講話的春風吹到了我們這個小山村,周寶民的眼光和膽識開始顯現。他從鄉辦企業的推銷員做起,靠著在部隊鍛煉出來的韌勁和誠信,很快打開了銷路。
后來他承包了一個小加工廠,帶著幾個退伍戰友一起干,生意越做越大。
記得他第一次帶我去省城出差,我緊張得一夜沒睡好。他笑話我:"老板娘要有老板娘的架勢。"
可當我站在高樓大廈前不知所措時,他還是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那天晚上在招待所,他看著窗外的霓虹燈說:"秀蘭,總有一天,我們的廠子也會在這里有立足之地。"
他說到做到。經過十幾年的打拼,我們的企業真的在省城扎下了根。
兒子高中畢業后,他堅持讓孩子去當兵:"男孩子要經歷部隊的錘煉,才能成器。"兒子在部隊表現優異,五年后退伍回來,接過了父親的事業。
如今看著兒子在商場上游刃有余的樣子,我常常想起當年那個背我下山的年輕退伍兵。
有時候我坐在自家茶園的涼亭里,看著滿山翠綠的茶樹,會忍不住感慨命運的奇妙。如果那天我沒有扭傷腳,如果沒有遇到周寶民,我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也許還在為生計發愁,也許弟弟沒能完成學業,也許母親早就……
"想什么呢?"周寶民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他端著兩杯新泡的春茶走過來,雖然鬢角已經斑白,背也有些駝了,但眼神依然像當年一樣明亮。我接過茶杯,看著茶葉在熱水中舒展,就像我們的人生,經歷過風雨,卻愈發醇香。
"我在想,"我抿了一口茶,笑著說,"當年你要是沒走那條山路,或者假裝沒看見我,現在會怎樣?"他哈哈大笑,伸手拂去我頭發上并不存在的茶葉:"那我這輩子可就虧大了。"
夕陽西下,茶香裊裊。我望著這個與我攜手半生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最美好的相遇,往往始于偶然,成于堅持。就像春茶,經過嚴冬的考驗,才能散發出最動人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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