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陰沉的下午,我拎著剛買的醬油往家走,路過小區門口時,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讓我猛地剎住了腳步。那背影太熟悉了——寬厚的肩膀,略微前傾的走路姿勢,還有那個標志性的后腦勺。
我試探性地喊了聲:"楊智衡?"
他轉過身來,我這才看清那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鬢角已經斑白,眼角爬滿了皺紋,制服領口磨得發白。他的眼神從迷茫到慌亂,最后定格在一個苦澀的笑容上。
"老連長!"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又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肩膀垮了下來,"真巧啊,你住這個小區?"
我點點頭,心里翻江倒海。楊智衡,我當連長時,他是一排長,是連隊當年的"智多星",軍事素質全優,帶兵打仗樣樣在行。
轉業前是營長,記得他當時還問我是選擇自主擇業,還是轉業安置,我也沒有給他具體意見,后來得知他還是選擇自主擇業了,怎么現在淪落到當保安?
我注意到他胸牌上寫著"保安"字樣,對講機別在腰帶上,隨著他不安的動作晃來晃去。
"你……自主擇業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指節上還有凍瘡的痕跡:"是啊,想著自己闖一闖,誰知道……"話沒說完,對講機里傳來刺啦刺啦的電流聲:"老楊!3號樓有人投訴遛狗不牽繩,快去處理一下!"
他慌亂地按下對講機:"收到收到!"然后沖我尷尬地笑笑,"老連長,改天聊,我這……"
看著他小跑離開的背影,制服下擺隨著動作一蕩一蕩的,我突然想起當年演習時,他帶著全營沖鋒的英姿。那時候他穿著迷彩服,端著槍沖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楊樹。
回到單位,我滿腦子都是楊智衡佝僂著背跑開的畫面。正好碰上崔愛軍來辦事,這哥們也是自主擇業的,不過人家現在可是連鎖健身房的老板,開著小奔馳,肚腩都比轉業前小了一圈。
"老崔,你猜我今天遇見誰了?楊智衡!"我給他倒了杯茶,"在當保安呢,看著挺落魄的。"
崔愛軍吹了吹茶葉,眉毛一挑:"老楊啊……可惜了。他當年要是留在部隊,現在起碼是個團職了。"
"誰說不是呢!"我一拍大腿,"你說他那么聰明個人,怎么混成這樣?"
崔愛軍放下茶杯,眼神突然認真起來:"老連長,創業這事兒吧,跟打仗一個道理。'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光有勇氣不夠,還得有戰術。我剛開始那會兒,健身房連著三個月沒客人,差點把房子抵押了。可當兵的人,哪能被這點挫折打倒?"
他最后那句話像根針似的扎在我心上。晚上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全是楊智衡躲閃的眼神和磨破的制服袖口。不行,得拉他一把!
周末我特意去小區門口堵他,硬是把他拽到了附近的小飯館。兩杯二鍋頭下肚,他的臉漲得通紅,話匣子也打開了。
"老連長,不瞞你說……"他盯著酒杯里的波紋,"我這幾年過得跟過山車似的。剛轉業那會兒,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跑推銷、送快遞、包農場、開公司……結果呢?"他苦笑著搖搖頭,"全砸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我給他夾了塊紅燒肉:"慢慢說。"
"最慘的是那個農場,"他眼睛發直,"投了三十多萬,種有機蔬菜。結果趕上暴雨,全泡湯了……老婆差點跟我離婚。"
他抹了把臉,"現在當保安,工資剛夠還債和家用,連孩子補習班的錢都……"
我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老楊,我記得你做飯特別好吃啊!當年在你家蹭飯,那個紅燒排骨我現在還記得味道!"
他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嗨,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弟妹手藝也不錯吧?"我追問道,"你們怎么不開個小飯館?"
楊智衡的眼神閃爍起來:"其實……我也想過。可是……"他聲音低了下去,"啟動資金哪來?再失敗怎么辦?我這把年紀了,經不起折騰了……"
我啪地放下筷子:"錢我借你!老楊,你當年帶兵打仗的魄力哪去了?'狹路相逢勇者勝'啊!"
他抬起頭,眼睛里突然有了點光,但轉瞬又暗了下去:"可是地段、菜單、人手……"
"這些我們一起想辦法!"我一拍桌子,引得鄰桌的客人紛紛側目,"就從你最拿手的家常菜開始!"
接下來的周末,我們跑遍了附近的小區。最后發現楊智衡當保安的那個小區其實位置不錯,門口正好有間鋪面要轉讓。面積不大,六十來平,但勝在人流量大,租金也合適。
"就這兒了!"我指著空蕩蕩的店面,"離你家近,上班也方便,關鍵是熟人多啊!"
楊智衡摸著墻上的瓷磚,手指微微發抖:"老連長,這……真能行嗎?"
"怕什么!"我摟住他肩膀,"最壞也就是回去當保安唄!"
起名字的時候我們糾結了好久。楊智衡想用他和老婆名字里的字組合,什么"衡香居"、"楊嫂小廚",聽著總差那么點意思。
有天晚上我突然靈光一閃:"就叫'老兵味道'怎么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我聽見楊智衡吸鼻子的聲音:"好……就這個!"
開業那天,我們那幫戰友全來了。崔愛軍帶著健身房會員卡當賀禮,老指導員,我的老搭檔楊樹根也特意從老家趕過來。楊智衡穿著嶄新的廚師服,腰板挺得筆直,他老婆系著圍裙在廚房忙活,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菜單很簡單:紅燒肉、魚香肉絲、宮保雞丁……全是楊智衡的拿手菜。價格實惠量又足,第一天就坐滿了人。有個老大爺吃完還特意到廚房門口夸:"這味兒正!跟我當兵時候炊事班做的一個樣!"
生意比想象中順利。附近上班的、小區住戶、甚至隔壁學校的老師都成了常客。楊智衡每天天不亮就去市場挑最新鮮的菜,他老婆負責記賬和招呼客人。半年后,他們請了個幫工;九個月時,還清了第一筆債。
記得是開業第十一個月零三天,楊智衡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店里。后廚飄著熟悉的紅燒肉香,他搓著手,像個等待表揚的新兵:"老連長,債……全還清了!"
我一聽,非常開心:"好事啊!我就說你能行!"
他給我倒了杯酒,自己也滿上:"這第一杯,敬你!沒有你拉我這一把,我現在還在大門口站崗呢。"
"少來這套!"我碰了碰他的杯子,"是你自己爭氣!"
酒過三巡,楊智衡的話多了起來:"老連長,你說我這幾年像不像場噩夢?總覺得自己是個人物,結果摔得鼻青臉腫……現在想想,創業不能光靠膽子大,得找準自己的長處啊!"
我點點頭:"就像打仗,得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
"沒錯!"他一拍大腿,"有機會我真得跟那些想自主擇業的戰友說說,別學我當初那樣瞎折騰。得謀定而后動,從自己擅長的事情開始……"
正說著,門外進來幾個穿迷彩服的年輕人,看肩章是附近部隊的。楊智衡立刻站起來,不自覺地整了整衣領:"幾位吃點什么?我們這兒有'老兵套餐'……"
看著他和戰士們熟絡地聊起部隊生活,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生活給我們的暴擊就像戰場上的炮火,總會過去的。重要的是像軍人那樣,哪怕被打趴下了,也要挺直腰桿站起來。歲月這把磨刀石,終究會把我們的棱角磨成屬于自己的鋒芒。
現在每次路過"老兵味道",我總要多看兩眼。玻璃窗上貼著紅底黃字的菜單,門口經常排著小隊。有時候能看見楊智衡系著圍裙在廚房忙碌,軍人的挺拔身姿一點沒變,只是手里的槍換成了炒勺。而那股熟悉的飯菜香,飄得老遠老遠,像是給所有經歷過挫折的人,一個溫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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