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搜狐科技
作者|張 瑩
編輯|楊 錦
凡悲魯——16歲時,孫立軍學畫畫時為自己取了這一筆名,三個字分別取自梵高、徐悲鴻、魯迅。他曾說,凡悲魯就做藝術家的事兒,孫立軍就做社會責任的事兒。傳播中國審美是他認為的社會責任之一。
孫立軍,北京電影學院原副院長、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動畫研究院院長、北京影視動畫協會會長。在老友的眼里,他有精力、愛折騰。六十余歲,他仍在跑全馬、玩摩托車。
1991年,孫立軍被國家派去學習三維動畫。1997年,他又成為國內最早一批學習動作捕捉技術的人。在AI時代,他再次站在了時代前沿,并在去年6月出版了世界第一本AI繪畫專著《AI繪畫:當代水墨藝術的“正發生”》。
近日,孫立軍在和搜狐科技的對話中談到這一專著,“通過和AI這樣的合作,我發現在大模型下,中國審美是多么缺失,就更呼喚我們有責任的藝術家們應該站出來,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審美。”
此前,孫立軍觀察到,AI模型其實存在西方審美問題,中國的藝術風格在AI應用中的表達仍然不足。他發現現在這一情況已經有所改善。
他談到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在AI上的探索性實驗——AI電影·動畫高研班。他表示,在班上,現在大家更多用AI呈現中國傳統文化藝術,這是個可喜的事。
但他認為這還不夠,“因為創新度不夠,還是在重復,光再現原來的東西還不夠。我們要把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現代化、時尚化,讓它成為主流。”
孫立軍的部分專著
孫立軍AI繪畫專著、一些畫作,或被擺在北京電影學院懷柔校區一層的展示柜中,或懸掛于一層墻上。
“你們看這個蟈蟈的須,你們能看出來這是怎么做出來的嗎?”他向搜狐科技一行人興奮地展示其中一副畫作《立秋》。畫中蟈蟈的須最末端非常細,逐漸消失掉。據了解,這是在8K、3D的技術下實現的,他把這幅畫稱為半AI作品。
在孫立軍看來,AI不是可來可不來,也不是可怕不可怕,AI是人類的朋友。
孫立軍在對話中提及今年獲得第97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長片的《貓貓的奇幻漂流》,他表示,拉脫維亞這個小國,借助開源三維軟件僅用370萬美元就做出來了。“小微企業可以把最新技術應用到創作當中,而非是資本在裹挾著藝術創作。”
前段時間,互聯網上掀起一股AI 生成吉卜力風格動畫的潮流,這也引發了外界對于AI版權爭議的討論。
孫立軍認為,像 GPT 和DeepSeek這樣的 AI,在誕生時,相信科學家們根本沒考慮版權問題,如果他們把版權當成枷鎖,AI就誕生不了。他表示,AI 時代需要催生新的版權法,傳統的版權法無法解釋這些問題,否則人類只能原地踏步。
孫立軍與AI合作完成的《人像》(右側AI),于清華大學展出
以下為對話精編:
談“AI教育”:
AI呼喚人類的創新力、審美力和執行力
搜狐科技:北京電影學院作為中國影視教育的前沿機構,在 AI和教學融合方面有什么具體措施?
孫立軍:AI來了以后,我們面對的思考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我們做好了很多規劃,因為它的不確定性,AI呼喚人類的創新力、審美力和執行力。
我們先開設了AI的高研班,這個班只有5天,但是要達到原來要3個月達到的教學成果;而且成分非常復雜,不僅僅有年齡的差距,學歷的差距,學員的專業也差距很大,有學哲學的、學美術的、學設計的、學動畫的。
我們先在非學歷教育試一試,但是下個學期,也就是9月份,在動畫漫畫策劃等專業上,本科我們開始“AI進課堂”的嘗試;研究生,我們要求每年都要完成一部 AI短片;博士生,我帶了去年招的專業博士,要求每學期要完成一個短片,但是要用AI輔助,而不是全AI。
搜狐科技:動畫、影視已經發展很多年,可能在教學方面會比較成體系,但是AI才剛剛發展起來,那在教學的探索過程中,會不會遇到什么問題?
孫立軍:現在遇到的問題確實很多,比如AI突然出現以后,有一批老師甚至是年輕的學生是不接受的,他們認為AI做出來的不是藝術,即便接受AI也是半疑惑的態度。當然也還有一部分像我這樣,非常積極地擁抱AI。
搜狐科技:AI也發展了幾年,目前藝術家對AI的接受程度有變化嗎?
孫立軍:變化不大,但這很正常。就像無人駕駛剛出現時,不管評價好壞,質疑聲一直都有,從行業大牛到普通人都如此。隨著AI技術不斷發展、成果不斷呈現,相信他們的認知都會逐漸改變。
搜狐科技:有觀點認為,藝術教育應當調整重心,從傳統技法的訓練轉向對畫面的精準藝術定位。這是不是意味著傳統技法的重要性有所下滑?
孫立軍:也不能完全那么說,傳統技法是幾代甚至十幾代藝術家們積累出來的。人類發展迅速,AI 時代來臨,但我們不能單一地認為,有了AI就不再需要傳統技法。
在大學教育和人才培養中,比如說中國動畫史,知曉動畫從誕生到數字化的發展歷程,對使用 AI 也很重要。AI 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創新也需要基于系統的知識學習和對世界觀的認知。因此,我們需要思考如何安排傳統技法的學習時間,以及如何因材施教。
以我個人的經驗,原本兩年的課程可以壓縮到一年,將節省出來的時間用于激發學生的興趣,從“要我學”到“我要學”。在大三大四時,再充分發揮學生的創造力和創新力,會有更多可能。
談中國動畫產業:
《哪吒》現象不可再現
搜狐科技:您之前提到,我們經歷了從AI熱到AI膩的轉變。那脫離AI膩的階段需要多長時間?
孫立軍:現在“AI膩”這個詞已經比較少了。其實在AI剛出現時,很多人就已經意識到“AI膩”的問題,但我并沒有提這個詞匯。就像我們剛拿到一個復雜的工具,比如鋼筆,由于掌握能力有限,寫出來的字風格單一,缺乏藝術創新,給人感覺就是“膩”。
但AI的大數據模型有自學能力,它也在不斷吸收和進步。我相信AI是人類的偉大發明,它有自己的“思考”。當我們談論“AI膩”時,AI可能也在“嘲笑”我們。其實,“膩”某種程度上也是AI的一種美。
搜狐科技: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AI膩”并不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反而是 AI 的一種優勢?
孫立軍:是的。AI不是可來可不來,也不是可怕不可怕。AI是人類的朋友,也是我們創造了AI。
搜狐科技:AI真正大規模落地動畫產業,還需要解決什么問題?
孫立軍:大規模落地是指的什么規模?AI到來以后,不會再有幾千人的公司了,幾個人就可以干可能上千人都干不了的。
搜狐科技:提到動畫產業,過年的時候《哪吒》特別火。
孫立軍:《哪吒》現象不可再現、不可復制。我把話放在這里,看看《哪吒3》能復制到多少。
搜狐科技:《哪吒》引發了外界對動畫產業的關注。有一些從業人員說動畫產業是勞動密集型產業,那AI時代會不會改變這種現狀?
孫立軍:在全手工時期的日本,大量的家庭婦女做那些最基礎的工作,比如描線、上色。隨著數字化浪潮,動畫制作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本某著名動畫家在計算機誕生以后非常排斥數字化,認為這失去了藝術性,但近十年他的作品哪部影片不是數字化的?為什么?他用的原來的顏料都沒有了,膠片都沒有了,誰給他放?中國六七十年代的經典動畫,我們很懷念,那時候真美,觀眾懷念的是其藝術魅力,而非技術手段。
今年奧斯卡獲獎的《貓貓的奇幻漂流》給我們的意義比《哪吒》要大很多。拉脫維亞這個小國,借助開源三維軟件僅用370萬美元就做出來了。這讓我們明白,小微企業可以把最新技術應用到創作當中,而非是資本在裹挾著藝術創作。
談AI版權:
杞人憂天,不要用傳統的版權觀念束縛創新
搜狐科技: 前段時間吉卜力風格很火,很多人用 AI 生成各種吉卜力風格的動畫。但這引發了大家對AI版權風險的擔憂。
孫立軍:關于版權問題,國外專家、教授和創作者們更擔心。但 AI出現的第一天,我就沒擔心版權問題。對于版權認知,像 GPT 和DeepSeek這樣的 AI,在誕生時,我相信科學家們根本沒考慮版權問題,如果他們把版權當成枷鎖,AI就誕生不了。
AI 時代需要催生新的版權法,傳統的版權法無法解釋這些問題,否則人類只能原地踏步。版權是人類自己創造的,就像農耕文明時期沒有版權法一樣。所以 AI 時代的版權問題,相關法律會逐漸完善,大可不必擔心。
如果我顧及版權,肯定我不會去弄第一本AI繪畫專著,但是我通過 AI的這樣的合作,我發現在大模型下,中國審美是多么缺失,就更呼喚我們有責任的藝術家們應該站出來,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審美。
《AI繪畫:當代水墨藝術的“正發生”》部分作品
我的作品雖然是我個人畫的,使用的是水墨技法,但我的思維模式是西方的立體空間觀念。當這些作品被 AI 識別并生成內容后,呈現出來的形象卻主要是西方審美風格。從傳統版權角度來看,AI版權風險難道不是杞人憂天嗎?一個新的“物種”誕生了,我們不能再用傳統的版權觀念來束縛自己的創新。
搜狐科技:藝術家會不會不希望AI去學習他們的畫作?
孫立軍:我覺得真正藝術家都是開放的。齊白石也說了,像我者死,學我者生。你要畫的跟我一樣,你就是必死無疑,應該學我的創新精神。
談“中國審美”:
把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現代化、時尚化
搜狐科技:您之前提過很多次,AI模型其實存在西方審美問題,中國的藝術風格在AI應用中的表達仍然不足。現在這種情況有所改善嗎?
孫立軍:我覺得有所改善。比如說在我的班上,現在大家更多用AI呈現中國傳統文化藝術,我覺得首先這是個可喜的事兒。但我覺得還不夠,因為創新度不夠,還是在重復,光再現原來的東西還不夠。我們要把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現代化、時尚化,讓它成為主流。
搜狐科技:您在其他場合中提到過,我們可以用AI技術來講中國故事,用AI的創作觀念來實現彎道超車,這種路徑是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度挖掘嗎?
孫立軍:對。無論哪個時代都是內容為王,而不是形式為王,也不是營銷為王。這是我們人類和動物不一樣的地方,我們有道德、思想和理想。在 AI 時代,我們要用內容去思考社會責任。
搜狐科技:當AI批量生成“仙俠白袍”“飛檐斗拱”等元素,是否會導致海外觀眾對中國文化的認知固化?
孫立軍:不會,藝術創作關鍵在于創新。正因有了 AI,更多真正懂創新的年輕人能有機會嶄露頭角,讓世界更好地了解我們,否則呈現的都是太極、八卦。
從娛樂角度看,像飛檐斗拱這類元素沒問題,可從文化傳播層面講,這些也是單一的。AI 的出現,我認為能更好地拓展文化傳播的廣度和深度。
搜狐科技:您在動畫行業已經30多年,經歷了很多時期。在AI時代下,要發展中華中國藝術風格的動畫,要做到哪些變和不變?
孫立軍:所有的東西都在變,沒有什么是不變的。人類的發展歷程就是不斷學習、創新、發展。現在 AI 時代來了,創新力、創造力成了人類最后的機會。如果我們固步自封,就像井底之蛙一樣,我們就被時代淘汰。
運營編輯 |曹倩審核|孟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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