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感到疲憊、焦慮、迷茫時，你會做什么？

這聽上去是一個關注心理健康的話題，但很多人的答案，聽起來很“玄乎”——買水晶手串。

這兩年，“水晶可以幫助轉運”的玄學宣傳在互聯網上熱度持續上升，“黃水晶招財、粉水晶招桃花、紫水晶有助學業并吸引貴人”等說法備受年輕消費群體的追捧。明星和網絡主播的直播帶貨更將水晶“推上神壇”。年輕人一邊自詡“唯物主義者先鋒隊”，一邊默默將不同顏色水晶手串加入購物車。

有數據顯示，與心理健康相關的療愈消費正在全球范圍內迅猛增長。類似水晶手串這樣的小玩意，就像是對抗焦慮的“精神止疼藥”，給足年輕人情緒價值。

在上海街頭，有不少以水晶為主打產品的商店，除了單純賣飾品擺件和手工DIY等，還有些與“塔羅”“風水”等玄學玩法相結合。這兩天，記者探訪了幾家水晶小店。我們想知道，涌向水晶的年輕人們，究竟想從水晶上獲得什么？

被標注了不同“功能”的水晶手串。沈思怡 攝

相信和期待本身更重要

阿陳今年29歲，在靜安區靈石路上經營著一家水晶能量館。小店面積不到20平方米，布置得十分溫馨，除了滿墻七彩剔透的水晶手串，還有水晶球、水晶擺件以及戒指、項鏈等水晶首飾。滿屋水晶按色譜陳列，射燈下流光剔透，檀香氤氳中彌漫著寧心靜氣的氛圍。

不同顏色的水晶手串。沈思怡 攝

記者觀察到，店內的水晶價格參差不等，從百元到上千元均有。以近期店內銷量最好的“兔毛”水晶為例，平均一串的價格為1500元。阿陳說，水晶屬于“非標”產品，沒有統一的定價標準，根據品種的稀缺性和品質不同，水晶幾乎是“一貨一價”。

“兔毛”手串。沈思怡 攝

除了賣水晶，這里還提供“算塔羅牌”和“測脈輪”等服務。某種程度上，這也構成了許多消費者購買水晶的前提依據。

“這是兩種‘占卜’方式，盡管起源不同，但本質都是為測試者當下的困惑和未來發展方向起到啟示或指引作用。”

阿陳舉例，在古希臘文化中，水晶和塔羅牌常作為伙伴關系出現，每張塔羅牌都對應著一款水晶，人們可以根據卡面內容，選擇佩戴相應的水晶制品，從而“增強能量”。而以脈輪為核心的水晶療法則把人體的氣場分為七輪，每輪掌管不同的部位和能力，“通過利用不同水晶的屬性來與身體的各個脈輪進行能量的契合與補強。”

商家對水晶功效的宣傳。（文字信息僅供參考，并不具有嚴肅科學依據）

阿陳告訴記者，許多人進店，會先給自己“算一算”，大致了解“缺什么”后，再決定要買哪類水晶。很多消費者來到水晶店，其實是遇到了困惑，想來獲取某種解決方案。

“客戶群體以白領居多，也不乏大學生，包括海外留學生。問學業、事業、愛情和個人成長發展等情況居多。主招財的黃水晶和桃花的粉水晶相對來說更受歡迎。”

水晶擺件。沈思怡 攝

其實，不論是塔羅牌還是脈輪測試，都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科學依據。阿陳也對記者強調，比起牌面上“算”的結果，她更多以此為大方向，來引導顧客講述困擾自己的事情，通過對談，讓顧客更好理解自己的內心深處，實現與“自我”的溝通與和解，再順其自然地“悟到”解決方案。

“其實很多客人來找我們，無非是想要一個答案。有時自己猶豫不決，有時是有了答案但仍想尋求他人的意見。所以，與其說是水晶療法，不如說是類似心理咨詢的‘話療’。”阿陳說。

水晶石和飾品。沈思怡 攝

其實，阿陳的許多客人都把這個水晶店當成“心靈樹洞”。

每次遇到不順心的事，25歲的小貝就會到阿陳的水晶店求助，有時只是聊聊天，有時買兩串水晶再走。盡管光顧的次數不多，但小貝和兩位店主幾乎達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她將其稱為“陌生人間奇妙的默契”。

小貝坦言，在一些煩惱的解惑上，相比親近的家人朋友，她有時更愿意將陌生人作為敞開心扉的傾訴者。對方不僅與自己的社交圈沒有交集，陌生人的中立視角也顯得更真實，能夠幫助自己驗證想法，給出有價值的建議。小貝本身又格外喜歡水晶這類漂亮的小玩意，在這個空間中，手里把玩著水晶球，與小伙伴暢談傾訴，她更容易讓自己從緊繃的狀態里松弛下來。而且，有水晶“信則靈”的心理作用支撐，做出的選擇也更有底氣。“比起去看心理醫生，這種療愈方式更具性價比。畢竟，面對心理醫生，我多少還是會有些緊張。”

水晶原石。

“90后”白領璐璐也是這家水晶店的常客，她常在這里買手串，有時遇到工作上的煩惱，也會算算塔羅，從而更有針對性地挑選水晶。不過，對于這其中的“玄學”功能，璐璐卻十分理性。“水晶也許有用，但畢竟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我主要把水晶看作某種心理寄托，對于它能多大程度上解決我的問題，是不太抱希望的。”

其實，阿陳也覺得，人們購買水晶，在某種程度上仍舊是實踐吸引力法則，通過把無形的意念寄托在一個有形的物品上隨身攜帶，加強對自己有利的方面，時刻提醒著自己的心愿，也給自己力量。

在離開阿陳的小店時，記者也和每位顧客一樣，在門口隨機抽取了一張小卡牌，上面寫道：“我在工作中呈現愛與創造力”。這種正念支撐，的確能給人帶來不少信心和勇氣。

愛水晶的年輕人，盯上大市場里的小賽道

一個工作日下午，南京西路上一家水晶店內擠滿了年輕女孩。她們圍坐在工作臺前做手工，將各種造型的水晶珠子、碎原石做成魔杖、靈擺鏈、搖鈴等小玩意。

這家店空間很緊湊，不足10平方米，售賣的水晶產品造型十分獨特，有水晶手串、水晶草藥瓶、蠟燭、魔杖、水晶掃帚、巫師帽等，就連戶外小院也打造了放著水晶和草藥的玻璃茶室，整體裝潢頗有特色。

水晶店陳列的各種水晶飾品和造景擺件。沈思怡 攝

結合“女巫”元素的水晶店。沈思怡 攝

店主Sunny告訴記者，這是一家以歐洲童話故事中的女巫為主題元素的水晶館，店里大部分產品都是她以電影和書籍中的描述為靈感來設計制作的。小店不僅能算塔羅牌、賣水晶，還提供水晶DIY活動，顧客只需要花費一百多元，就可以用各種水晶原料制作屬于自己的“女巫魔法工具”。

記者探訪時，剛結束高考的姑娘小薛正專心制作著水晶搖鈴，她先從近十種材質的木枝中挑選一枝作為主體部分，再用熱熔膠將鈴鐺和自己喜歡的水晶原石固定在木枝兩端，最后纏上麻繩和花線，整個制作過程約一個半小時。Sunny告訴記者，在童話故事中，搖鈴是女巫作法時必備的工具，具有調節能量和凈化的作用。

正在制作搖鈴的顧客。沈思怡 攝

不過，對于這種帶有玄學意味的說法，小薛并不“感冒”。她說，自己單純覺得水晶漂亮，和女巫元素結合起來又十分新鮮，所以才來嘗試。至于所謂水晶的調節能量和療愈功能，她更愿意將其歸因于“做手工”本身的療愈作用，“這個過程中人會專注其中，心情也會平靜舒暢許多。再加上市面上類似主題的手工體驗活動很少，整體感受度不錯。”

店內工作臺上擺滿水晶材料。沈思怡 攝

在上海眾多的水晶店里，Sunny的女巫主題的確算得上小眾，這恰恰也是這位“90后”從業者從競爭越來越激烈的同行之間找到的差異化賽道。Sunny坦言，踏入水晶行業，原本是一場職場生涯的陰差陽錯。

大學畢業后，Sunny曾花了三年時間備考公務員考試，其間，她開始對水晶手串和DIY感興趣，一方面是將其作為排解壓力的情緒出口，而更深處的期待是，或許某顆紫水晶真能撬動“宇宙吸引力法則”，給自己帶來心儀的錄用通知。

但水晶的“魔力”似乎始終沒有靈驗。第三次落榜后，Sunny決定放棄考試。待業期間，她一度消沉自閉。最終，她嘗試帶著自己多年積攢的水晶去擺攤，作為重新融入外界社會的過渡選擇。

“坦白說，在上海的市集上，水晶是一個特別‘卷’的賽道，要賺錢非常難。”Sunny回憶，最初幾個月，她幾乎“顆粒無收”。她不解：同是水晶手串，為何別人日入數千，自己的攤位卻門可羅雀？

反思過后，她意識到，要吸引顧客的眼球，得有更鮮明的特色，也要提供更精準豐富的情緒價值。“在國外，水晶和女巫一直是捆綁緊密的兩個元素。但國內類似的從業者較少，更容易做出特色，競爭壓力也會更小些。”Sunny說，在她如今的店里，每一款工具都被賦予不同的“女巫魔法功能”，如凈化、祝福，驅散負能量等，像模像樣的故事感給消費者提供滿滿的情緒價值。

Sunny自己設計的水晶魔杖。沈思怡 攝

盡管小店才開了半年，但人氣日益旺盛，生意逐漸邁入正軌。Sunny甚至還在和合伙人計劃，下半年要再選一處更大的場地，承接更多的業務。

“很難說水晶究竟有沒有能量。你說有用吧，對我考公好像沒啥幫助；說沒用吧，我還真把水晶做成自己的事業了。”Sunny調侃道。

不同顏色的水晶球。沈思怡 攝

時尚是個圈，但全新的“割韭菜”方式已出現

面對最近突然火爆的水晶潮，許多有一定年齡閱歷的消費者可能會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其實，早在2000年出頭，上海的珠寶時尚圈就已流行過水晶這類珠寶，風靡程度不亞于當下。城隍廟福佑路、小商品市場新西宮等地都有被稱為“水晶街”的業態集聚區，吸引一大波潮男潮女去選購。因此，不少網友調侃：“時尚真的是一個圈，這都是我們當年玩剩下的。”

資深從業者、上海珠寶測試鑒定處有限公司董事長邢國艷告訴記者，20多年前，人們更注重水晶的收藏價值，對晶體品相的要求也更高。但如今，消費偏好已逐步從收藏傳承轉向日常佩戴，比起品質，當前的消費群體更注重晶體的獨特性，消費的平均客單價也比20年前低了不少。隨著互聯網上“水晶能量說”的話題持續升溫，許多年輕消費者也對水晶寄予了某種期待。

不過，相信和期待本身既可以成為一種療愈，也可以成為“割韭菜”的利器。采訪中，不少從業人士都對記者強調，當前的水晶市場“水有些深”。

這一串串五彩的水晶，是否真的蘊含能量？邢國艷告訴記者，按照寶石學和國家標準的界定，由自然界產出的，化學成分為二氧化硅、礦物成分為石英的單晶體石英統稱為水晶。

在物理性質上，水晶的確存在壓電效應和熱電效應，但這些效應需要在一定特定條件下才能被觀測到，在日常佩戴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在人體上發揮任何效應。目前也并沒有可靠的科學實驗或者醫學研究能證明水晶對人體健康、情緒或能量場有直接作用。

被賦予各種“功能”的水晶。沈思怡 攝

邢國艷還提到，隨著水晶話題熱度攀升，市場價格也迎來大幅波動，產品溢價高的同時，還有不少商家利用成本更低廉的合成水晶來偽裝天然水晶進行售賣，從中賺取大額差價。

阿陳同樣注意到，許多客戶在其他渠道買到的水晶手串，不乏有以玻璃、人造水晶以次充好的情況。對比來看，合成水晶的特性是極度干凈，但大部分天然水晶普遍帶有紋路和包裹體等，若要達到通透性極高的7a級別晶體品質，水晶原石相對稀缺，價格就十分高昂，也因此成為假貨重災區。

記者了解到，作為非標品，市面上售賣的水晶手串大部分沒有統一的質檢報告，消費者單靠肉眼很難辨別真假。阿陳告訴記者，在他們店中，售價超過兩千的水晶產品會主動送檢，其余價格相對更低的產品，除非消費者有要求，一般售出時不會附帶質檢報告。

但依然有質檢也難以解決的問題。比如，人們普遍追求黃水晶的“招財功能”，但其產量相對少，因此有廠商將價格更低廉的白水晶或紫水晶以染色、烤色等方式制作成“黃水晶”，但在珠寶檢測中，這種作弊的手法幾乎無法被識別。“這就需要賣家如實告知，不然對消費者來說有些吃虧。”阿陳說。

阿陳店內的水晶手串質檢報告。

原標題：《真能暴富招桃花？涌向水晶的年輕人，究竟想獲得什么｜ 療愈經濟》

欄目主編：周楠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沈思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