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梆子《新包公賠情》劇照 石家莊市河北梆子藝術中心供圖

對于戲曲創作來說，整理改編傳統戲素來是重要一途。傳統戲中不僅包含一個劇種唱腔身段、程式技巧之精髓，更凸顯著劇種的氣質格調與審美風范，對于劇團發展、人才梯隊建設而言，也有著重要作用。

日前，文化和旅游部藝術司公布的2020—2024年戲曲創作優秀案例中，共有16部作品入選“整理改編傳統戲”類別的“十佳案例”和“優秀案例”。其中既有昆曲《救風塵》、楚劇《楊乃武》等尊古而不陳舊、創新而不離本的改編嘗試，又有花鼓戲《夫子正傳》、河北梆子《新包公賠情》等由傳統小戲、折子戲鋪展而來的劇目，還有淮劇《琵琶壽》、秦腔《潞安州》等展現鮮明流派特色乃至為流派“繼絕學”的優秀作品。這些作品的創作、演出激活傳統生命力，讓傳統經典滋養當代觀眾，同時為傳統戲整理改編積累了更多經驗、探索了更多可能。

傳承接續，展現經典魅力

戲曲傳統經典是一座藝術寶庫，蘊藏著劇種發展的印記與成就、審美特質的形成與沉淀、探索未來的定力與底氣。可以說，傳統戲連接著戲曲藝術的昨天與明天。整理改編傳統戲，讓傳統劇目鮮活地立于今天的舞臺，正是繼承弘揚戲曲藝術的必由之路。

久別重逢的“舊”，亦是一種眼前一亮的“新”。湘劇經典劇目《鸚鵡記》又名《一品忠》，演完全本15場戲需要3個多小時，然而長期以來，該劇僅以《回府祭臺》《潘葛思妻》兩出折子戲流傳于舞臺，全本演出已中斷近80年，瀕臨失傳。長沙市湘劇保護傳承中心主創團隊查閱大量歷史資料，走訪多位老藝術家，同時對比、吸收了其他劇種如河南曲劇《舍妻救鳳》《潘閣辭朝》、河南越調《梅林拉靈》、泉州梨園戲《蘇英》等同題材劇目或相關劇目的精華，以6場戲、2小時的篇幅，整理改編并成功演出全本湘劇《鸚鵡記》，風格地道、韻味十足，填補了湘劇傳統經典劇目庫的重要空白。

觀眾看戲除了意在玩味一個好故事，還十分注重欣賞優美的聲腔、出彩的絕活兒。應該說，“功夫”是戲曲藝術的重要看點。這批整理改編傳統戲的優秀之作從聲腔表演到武功技巧，讓觀眾過足戲癮。荊州花鼓戲《爛柯外記》的唱腔設計為主演程瓊量身打造，但嚴格遵循荊州花鼓戲的音樂規律、突出荊州花鼓戲的傳統韻味，不少老戲迷表示，從中聽到了昔日“花鼓子”的味道，這對于整理改編作品來說，是一個相當高的評價。楚劇《楊乃武》的表演靈活運用程式技巧，導演林為林把舞臺還給演員，充分發揮主演余維剛的潛力。于是，重點打造的“公堂受審”這場戲不僅展現了吊毛、搶背等技巧，而且特別設計了楊乃武受刑時的一系列動作，如棍上后空翻、串趴虎、入背臥、轉體趴虎、抽棍直趴虎落地等，此外還運用了搓步、串翻身、辮子功等技巧，充分表現楊乃武的掙扎苦痛、悲憤交加，讓技巧為人物服務、為劇情服務，在整理改編作品中延續并發展了楚劇的傳統技藝。

戲成就人，人也成就戲，整理改編一出好戲對于發現培養人才、促進院團發展來說，有著重要作用。湘劇《鸚鵡記》邀請名家指點，劇中的角色均由平均年齡不超過30歲的青年演員出演，有效鍛煉了青年一代對傳統的理解與表達能力。河北梆子折子戲《包公賠情》近20年來已經很少有人唱，一個重要原因是河北梆子男女演員同宮同腔，飾演包公的銅錘花臉要唱很高的調門兒且唱工繁重，很難找到適合的演員。青年花臉演員盧曉龍的出現，讓石家莊市河北梆子藝術中心看到了飾演包公的合適人選，于是量身打造、重點培養、出人出戲?？梢哉f，《新包公賠情》不僅推動了青年演員的成長與發展，也為劇團、為劇種留下了一臺好戲。

守正創新，煥發時代風采

“整理改編傳統戲”類別的“十佳案例”和“優秀案例”普遍做到“修舊如舊”，發揚劇種優勢特色、凸顯劇種傳統韻味。與此同時，當代戲曲創作者意識到，古老戲曲面對當今觀眾，必須守正創新、與時俱進，以尋求當代知音、謀求未來發展。作家汪曾祺曾表示：“所有的戲曲都應該是現代戲。不論是經過整理加工的傳統戲，新編歷史題材戲，還是現代題材的戲，都應該具有當代的思想，符合現代的審美觀點，用現代的方法創作，使人對當代生活中的問題進行思考?！边@些整理改編傳統戲的優秀作品在價值理念、人物塑造、表現形式等方面創新探索，賦予作品以當下感受、現實情懷。

朱買臣馬前潑水的故事對戲曲觀眾來說并不陌生，京劇、淮劇、秦腔等都有相關劇目。總的來說，過去的演繹思路傾向于突出朱買臣之妻貪慕榮華富貴的形象，而荊州花鼓戲《爛柯外記》則將劉秀蘭塑造成一位有志有識的女子，在朱買臣意志消沉、屢勸無果的情況之下，以“逼休”險招喚醒其斗志，并在馬前潑水的經典橋段中，以拒絕乞憐的選擇彰顯女性的主體意識和人的自尊。正如戲劇導演王秀凡所說，《爛柯外記》顛覆了傳統戲曲中同類女性的刻板形象，從“覆水難收”到“覆水不收”的改編賦予古老故事以當代活力，是一出演給當代人看的戲。

無獨有偶，河北梆子《新包公賠情》在整理改編過程中，也特別注重主人公的塑造，將已經被“神化”了的包青天還原為普通人，挖掘其情感矛盾和內心掙扎。“劇本幾易其稿，旨在揭示謊言與真實、職責與良知、法規與人倫的諸般沖突，以此透視當時的政治生態和危機，展現官員和百姓的無奈和掙扎?！痹搫【巹⑴d會說。

花鼓戲《夫子正傳》劇照 湖南省花鼓戲保護傳承中心供圖

當代人看戲除了欣賞唱念做打，更希望有所啟迪、有所思考。立足時代，創新作品的主題立意、強化作品的思想內涵，是整理改編傳統戲不可忽視的重要維度。編劇徐瑛在將傳統花鼓戲《討學錢》改編為《夫子正傳》時，在保持原作喜劇風格的基礎上，以悲憫眼光觀照主人公張九如，將其置于20世紀上半葉的幾個重要歷史節點中，使其面臨一系列選擇，由此見文化、見歷史、見人性。“一個生不逢時的讀書人，乍看滑稽可笑，然而他在強力壓迫下迸發出的人性光輝則令人肅然起敬，他誓死捍衛自己的價值理想，展現出信仰的力量?！毙扃f，“我認為這樣一位教書先生值得我們為他樹碑立傳，這也是在為許多不為人知的讀書人樹碑立傳?！?/p>

除了思想內核、人物塑造，創作者整理改編傳統戲，也很注重在表演節奏、表現形式上貼近當今觀眾。經過整理改編的全本湘劇《鸚鵡記》通過細膩處理節奏和情感、精簡音樂過門兒等方式，讓演員能夠更快入戲，著重表現人物的情感、心理，更適應當今觀眾的欣賞習慣?；ü膽颉斗蜃诱齻鳌穭撔挛杳涝O計，通過立體文字、燈柱等元素的巧妙運用，讓文人的風骨與氣節具象化于舞臺，同時又令舞臺呈現具有一定的現代感。楚劇《楊乃武》則通過戲曲進校園、觀摩演出等形式推動楚劇在年輕群體中的普及和傳承，有力拉近了戲曲藝術與當代觀眾尤其是年輕人的距離。

2025年6月17日《中國文化報》

第5版刊發特別報道

《讓傳統經典滋養當代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