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德爾

“他是數代鋼琴家和音樂家的燈塔，即便因手部關節炎自2008年隱退，仍是鋼琴巨匠中最德高望重的存在。”2024年12月，在倫敦面對面專訪了布倫德爾后，法國音樂電臺France Musique制作人菲利普·卡薩德曾如此評價這位鋼琴巨匠。

6月17日，奧地利鋼琴家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在倫敦家中離世，享年94歲。多位音樂人，以及琉森音樂節、威格莫爾音樂廳等音樂機構，都在社交媒體悼念大師。

“在2002年夏季音樂節上，布倫德爾曾以‘明星藝術家’的身份大放光彩。除了無數令人難忘的鋼琴演奏外，他還以文學才華打動琉森觀眾——無論是在詩歌朗誦會、藝術家對話上，還是在2011年鋼琴音樂節與2015年夏季音樂節的開幕致辭中，他的文字始終充滿感染力。”琉森音樂節表示。

琉森音樂節悼念布倫德爾

1931年，布倫德爾出生于捷克的威森伯格市，在一個擁有多重血統的家庭中長大。6歲，他開始學鋼琴，后來隨家人移居奧地利，在格拉茨音樂學院繼續學業。

1948年，布倫德爾在格拉茨舉辦首場獨奏會，以“鋼琴文獻中的賦格曲”為主題，演繹巴赫、勃拉姆斯、李斯特等人的賦格作品。次年，在布索尼鋼琴比賽上，他收獲第四名，敲開國際大門，開始與卡拉揚、科林·戴維斯、尤金·奧曼迪等指揮大師合作。

1962年，在倫敦威格莫爾音樂廳，31歲的他完成了貝多芬奏鳴曲全集演出，更加聲名鵲起。

倫敦威格莫爾音樂廳悼念布倫德爾

“我認為存在兩類演奏家：一類是從外部照亮作品，另一類則是從內部點亮作品。后者實屬罕見。”布倫德爾說。

法國音樂電臺France Musique評道，布倫德爾始終謙遜地隱身于作曲家與樂譜之后，“若說我承襲某種傳統，那必是杰作指引演奏者的傳統，而非演奏者將個人意志強加于作品，或妄圖教導作曲家應當如何創作的傳統。”

布倫德爾為海頓、莫扎特、貝多芬的作品注入靈魂，其演繹的貝多芬，與阿圖爾·施納貝爾比肩而立。他與克勞迪奧·阿勞一道，讓李斯特擺脫了“僅為炫技大師”的標簽，確立了其作為重要作曲家的歷史地位。

他對舒伯特作品的精妙詮釋，尤為世人稱道，堪稱舒伯特音樂的“最佳代言人”。在他青年時期，舒伯特有些作品鮮少被演奏，經他演繹后重獲新生。世人重新認識了舒伯特全集。鋼琴家艾德溫·費舍爾甚至感慨，他在彈奏舒伯特作品時，“宛如作曲家的叔父般親切。”

盛年時期，布倫德爾頻繁與阿巴多、海丁克、查爾斯·馬克拉斯、西蒙·拉特等指揮大師合作。他留下了豐厚的錄音遺產，其錄制與發行的海量唱片，成為對其卓越成就的永恒見證。

在藝術歌曲上，布倫德爾也有極深的造詣。他曾與德國男中音迪特里希·菲舍爾-迪斯考、德國男中音馬蒂亞斯·格內牽手，演繹舒伯特、舒曼的藝術歌曲，名噪一時。今年4月，格內在上海獻聲馬勒聲樂套曲《呂克特之歌》時，還曾與上海樂迷回憶與布倫德爾的交集。

布倫德爾的舒伯特唱片封面

中國鋼琴家左章與布倫德爾也有過不解之緣。

在美國皮博蒂音樂學院，她曾拜入鋼琴家萊昂·弗萊舍門下，并接受布倫德爾的指導，常常遇到“神仙打架”的情況，“比如，他倆同時給我上舒伯特的《c小調奏鳴曲》，弗萊舍在譜子上給我寫下來，布倫德爾問‘這是誰寫的！’然后打了大大的兩個叉，再在譜子上寫他的注解，太逗了！”2021年，在東方藝術中心開獨奏音樂會時，左章回憶。

布倫德爾和周善祥

近兩年在國內引起不少關注和討論的華裔鋼琴家周善祥，與布倫德爾也有過密切交往。

2004年，12歲的他開始追隨布倫德爾的腳步學琴。布倫德爾和他約法三章： 不許參加國際比賽，不許在卡內基開音樂會，不許接見記者。大師愛惜弟子，希望他能安靜地彈琴，安靜地做學問。

在紀錄片《點燃鋼琴凳》中，英國導演馬克·基德爾記錄了即將告別舞臺的布倫德爾和少年周善祥之間的忘年交。“他很聰明，而且技巧過硬。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個全才。”在指導他彈鋼琴時，布倫德爾甚至會手舞足蹈。也正是從布倫德爾那里，鋼琴家朱曉玫第一次聽到周善祥的名字，并對他產生了好奇。

如今，每次開始練琴或思考音樂時，周善祥總是會想起布倫德爾的教導，“他對音樂的想法很特別，他對藝術有很大的興趣，在想音樂時也會想別的東西，像是繪畫或文學。”

布倫德爾

因手部關節炎，2008年12月，77歲的布倫德爾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舉行了告別音樂會，退出舞臺。60年的職業生涯畫上句號，兩個孩子繼承了他的音樂衣缽：女兒多麗絲是長笛演奏家與搖滾歌手，兒子阿德里安是大提琴家。

音樂之外，這位鋼琴詩人喜歡畫畫，撰寫過大量極具洞見的音樂隨筆，并將畢生音樂思考凝結于兩部著作，分別于1982年、2014年出版。他甚至還出過法語版、德語版詩集《一翼白，一翼黑》，其中一首詩被意大利先鋒派作曲家盧恰諾·貝里奧譜成樂曲。

他不僅是鋼琴家，更是以深邃文思滋養音樂的思想者。

澎湃新聞記者 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