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丨郭宇 責編丨魏孔明
“家鄉,離你從未遙遠,但你也從未真正靠近。” 這是譚軍歷時8天,徒步200多公里回老家后得到的感受。“有些事情需要些時間,你才知道會留下什么。”譚軍說,當時說走就走了,一些細節已經忘了,但有關家鄉的淡淡的憂傷一直縈繞心頭。 “徒步回家”其實是兩年前的事情,但直到今年4月,譚軍才寫下8篇“回家日記”和1篇“番外”,發布在他的自媒體賬號上,記錄他一路上的所見所得。 譚軍的家鄉在四川省南充市高坪區,嘉陵江以東,老地名“浸水場”。 上世紀八十年代,譚軍離開家鄉,然后一步步走遠。去重慶讀大學,在成都工作,然后又去德國留學,再輾轉到德國、瑞士的使領館做外交官。妻子羅軍的老家也在南充,跟他一樣在重慶讀了大學,然后在南充、成都、歐洲工作。 直至2023年譚軍退休,他們才回到成都生活。
5月27日上午,成都下著大雨,天氣清涼溫潤。坐在椅子里的譚軍在電子地圖上找了很久,但沒有找到“浸水場”現在的名字。他只找到了兩處沒有標注名字的山頭,那里分別埋葬著爺爺、奶奶、父親、母親。
記憶里的“浸水場”,遠比現在了解的要清晰。
一次簡單的徒步
出發前,譚軍鋪開四川地圖,在成都與南充之間畫上一條直線,然后找出這條直線穿過了哪些鄉鎮。譚軍說,這是一次簡單的徒步,但也需要提前計劃好徒步路線,首選鄉村小路,沒有小路,才走機耕道、通鄉公路。
▲行走路線
夫妻倆酷愛徒步和旅行,退休后時間充足,“有時候不知道去哪了就回老家。”
過去兩年,他們頻繁往返于成都與南充。南充有親人、同學,還有時間抹不掉的記憶。他們去逛“老南充”,尋找好吃的涼粉、油茶,在嘉陵江邊吹吹風,去西山公園爬山……他們還想去讀中學的母校看看,但保安不讓進,夫妻倆只能在學校旁邊的巷子走走。
中學時夫妻倆是同班同學,大學也一起考到重慶。譚軍讀四川外語學院(今四川外國語大學),羅軍讀西南師范大學(今西南大學)。畢業之后,譚軍去成都工作。羅軍先在南充某高校教書,后來跟隨譚軍先后到成都、歐洲工作。
他們離開家鄉后越走越遠。在譚軍看來,他們與家鄉已隔著40年的距離。
徒步從成都走回南充,他們沒有提前規劃,但也并非“說走就走”的沖動。“我們想走一趟,從自己熟悉卻從沒認真走過的地方,走回家。”譚軍記得,成南高速公路是2002年修通的,那一年,他剛好被派往德國柏林工作。
▲在路上
那之前,南充到成都要走318國道,坐大巴車“得折騰一天”。
行走日志上寫著,2023年9月29日早上,譚軍和妻子打車出城,從家里抵達成都市青白江區的清泉鎮后,才正式開始步行。
“不能沒苦硬吃。”譚軍說,他覺得城市走起來沒有意思,負重爬龍泉山也比較費勁。他們的背包一個10公斤,一個7公斤,不算重裝。但對于年過60歲的人來說,也不算輕松。路上他們發現小鎮上也可以住酒店,又把帳篷快遞了回去。
一路上,他們經過小鎮和鄉間,走過晨曦和夕陽。譚軍說,那種感覺,跟以往的徒步經歷都有不同,“有一種熟悉的氣息,有穿行在時間里的感覺。”
▲譚軍和妻子羅軍從成都走到了南充
整個行程200公里,8天7夜,平均每天走25公里,最多的一天走了33公里。當他們走到318國道上的“南充歡迎你”的牌坊下時,他們拍了照片留念。然后停下來,有朋友已經開車等在這里迎接他們。
“離內心近一點”
譚軍表示,這次徒步不是為了完成什么目標,也不是為了證明什么,“而是想讓自己離土地、離身體、離內心近一點”。
譚軍的老家在南充市高坪區“浸水場”,嘉陵江東岸,離城不遠。“浸水場”是一個老地名,現在合鄉并鎮后應該叫某某社區。譚軍在電子地圖上找了很久,也未找到現在的名字。但他確定,地圖上蔥郁的山頭,埋葬著爺爺、奶奶、父親、母親。
今年清明節的時候,他回去祭拜過老人。
譚軍小時候的“浸水場”,他熟悉每一個角落。他有很多一起玩的小伙伴,大家一起下河洗澡、摸魚抓蝦。他還拿著撮箕,幫爺爺去山上撿狗糞,用于地里施肥。
其實譚軍父母都在城里工作,父親是五金公司工人,母親在南充著名的絲二廠上班。普通工人,每天都很忙。譚軍記得,上小學前,自己一直待在鄉下。上小學后,一到周末或者放假,他又被送到爺爺奶奶那里。
那時候生活艱苦,但如今想起來,只有無憂無慮的快樂。
譚軍記得,在德國留學的兩年期間,因為收入拮據,他即使放假也沒有回國。有同學好奇地問他:“為什么不回家?難道你不想家嗎?”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歐洲工業經濟歷史悠久,譚軍覺得歐洲人對家鄉的概念并沒有像中國人一樣深刻具體。中國的改革開放,讓人們開始了大幅度的遷徙,大量農村人邁進了城鎮。像他這個年紀的人,跨過時代變遷和城市化進程,家鄉變得更加遙遠。
小時候的那些玩伴,早已經失去聯系,回到老家也尋不到了。
▲在酒店住了一晚后,夫妻倆繼續出發
“浸水場”也沒有了小時候的熱鬧,很多年輕人去了城里,土地變成了不需要大量勞動力的現代化種植。在他的記憶里,那時候人們都在種地,農閑時大家聚在一起,夏天的田野綠油油一片,寂靜中是聒噪的蟬鳴。
當年跟父母生活的南充城區,變化更大,城區擴大了很多倍,很多老巷子被新的街區和高樓覆蓋。回到南充的譚軍和妻子去逛街,常常因為發現了記憶中的地點而興奮、感慨。
“有些味道是不會變的”
“徒步回家”的路上,譚軍和妻子走到遂寧市蓬溪縣的鄉間。他知道馬上要到家了,很多年前坐車回家時,印象深刻的是,“過了蓬溪就到南充了”。
他看到那些丘陵、水田,木結構的青瓦房,跟小時候記憶中的如此相似。
有個跟他年齡相仿的村民還在屋前挖地,夫妻倆駐足跟人聊天。村民的父親已經年過九旬,腿腳不好,只能坐在屋前的椅子上休息。青瓦房已經有些破敗了,為了保護青瓦房,這戶村民又用鋼架搭了彩鋼瓦遮住屋頂。
這個不知姓名的村民說,因為要照看年邁的父親,他沒有進城跟兒女居住。聊到最后,這名村民要留他們“煮碗面吃”,夫妻倆再三拒絕。
譚軍突然很感動,他理解到這就是家鄉,是生養自己的故土,是父輩的牽絆,是一切過去的記憶……譚軍跟這個村民聊了很久,也跟對方講了自己的故事,以及為什么背著背包走在鄉間小路上。
▲夫妻倆在鄉間徒步
他們沒有留下吃飯,因為老家的朋友已經在等候著,他們還要加快腳步。
很多年前的時候,譚軍和妻子經常在瑞士的鄉間徒步。瑞士的鄉間很美,有淡淡的牛糞的味道。每次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候,夫妻倆都會交換意見并確認,這是家鄉的味道。
譚軍說,其實童年老家的味道不一樣,在瑞士聞到的是牛糞。小時候在老家聞到的是豬圈里散發出來的味道,那味道刻在記憶深處,在自己讀書走出去后,變得如此遙遠。以至于在異國他鄉一聞到牲畜糞便的味道,就會想起家鄉。
兩年前從成都走回南充后,譚軍在今年4月寫下了這次行走的感受,發在自己的自媒體賬號“鄉巴佬與風箏”上。“鄉巴佬”與“風箏”,分別是夫妻倆的網名。譚軍覺得,有些感觸經過時間的過濾后,才愈發真實和清晰。他覺得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徒步,但對自己來說,又是與過去完全不同的行走經歷。
以前是尋找新奇和遠方的行走,而這是一次,是回家的感覺,是尋找記憶的旅程。
他們的行走一開始就得到了很多身邊朋友的關注,有朋友專門開車到半道上來見他們,只為了陪著走一段,一起敘敘舊。有朋友每天都發信息,問他們走到哪里了,有什么發現?
如今,又有重慶的同學跟他們提議,下一次可以從南充徒步到重慶。那是他們當年高考后,去重慶讀大學的路,是出發的一段旅程。
譚軍至今記得兩年前的一件小事,有一次在重慶吃小面,服務員問他加什么臊子。他很驚訝,小面不就是一碗拌著辣椒的清湯面嗎,還要加什么臊子?服務員跟他解釋,臊子多著呢,有肥腸、雜醬、牛肉、牛雜、回鍋肉……
譚軍說,他覺得家鄉就是一碗小面。記憶中是簡單的、清晰的,如今變得復雜而豐富了。它必然更營養更美味了,只是你再也吃不到當年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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