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這張合影,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1984年春寒料峭的午后,韶山紀念館的玻璃展柜前,陪同人員指著泛黃的老照片輕聲詢問。六十一歲的毛岸青微微前傾身子,鏡片后的目光在相框上游移,喉結顫動兩下:“怎么會忘呢?”話音未落,眼角已泛起細碎的水光。
這份刻入骨髓的手足情,要從1927年那個飄著細雨的清晨說起。八月的板倉村口,五歲的毛岸英攥著三歲弟弟的手,目送父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晨霧里。楊開慧蹲下身把兩個兒子攏進懷里:“爹爹去打豺狼了,咱們在家背詩等他。”兄弟倆不知道,這場告別竟成為與父親長達十年的離散開端。在母親早出晚歸鬧革命的日子里,兩個小腦袋總是湊在油燈下,一個教認字,一個學打算盤,竹床下的蟋蟀聲伴他們度過無數長夜。
1930年深秋的變故來得猝不及防。當母親被押往識字嶺刑場時,毛岸青正發著高燒蜷縮在哥哥懷里。十歲的毛岸英突然像大人般拍著弟弟的后背:“莫怕,哥哥在。”這句話后來成為兄弟倆流落上海街頭的生存密碼。某年臘月天,在城隍廟屋檐下避雪的毛岸青發現哥哥把最后半塊燒餅塞進自己口袋,年幼的他尚不明白,這個動作里藏著兄長如父的擔當。
黃浦江邊的賣報生涯最能見人心。有次毛岸英被巡捕踢翻報攤,毛岸青撲上去咬住對方手腕,兄弟倆在泥水里滾作一團。夜里回到破廟,哥哥邊給弟弟擦藥邊笑:“今天倒是長本事了。”月光漏進殘破的窗欞,照見兩個少年額頭相抵的模樣。那本翻爛的《學生字典》最是珍貴,毛岸英總說:“認得字多,將來就能看懂爹爹的信。”
1937年的莫斯科火車站,兄弟倆裹著臃腫的棉大衣,睫毛結滿冰霜。“這回能見到爹爹了吧?”毛岸青呵著白氣問。哥哥替他緊了緊圍巾:“等仗打完。”西伯利亞的寒風里,他們用俄語背誦《沁園春·雪》,把家書里每個字都嚼碎了咽進心里。某次收到延安捎來的辣椒醬,毛岸青辣得直吐舌頭,卻見哥哥把罐底最后一點醬抹在面包上:“留著,等回家給爹爹嘗嘗。”
1946年的分別比想象中更難。臨行前夜,毛岸英把攢了三年的盧布塞進弟弟枕頭下:“等病好了就回來。”毛岸青攥著哥哥的舊圍巾,看列車噴出的白煙模糊了站臺。次年哈爾濱重逢時,兄弟倆在松花江畔追逐打鬧,仿佛回到板倉的童年時光。毛岸英結婚那日,特意把新娘子的捧花分給弟弟半束:“下個就輪到你。”
1950年深秋的北京城,毛岸青總覺得哥哥的自行車鈴聲還在胡同口響著。直到那個飄雪的清晨,父親把他叫進書房,案頭的煙灰缸堆成小山。老人家摘下眼鏡擦了又擦:“岸英他…”話音未落,毛岸青突然抓起桌上的俄文詩集奪門而出,在北海公園的冰面上狂奔,直到栽進雪堆再爬不起來。后來邵華說,那夜他抱著哥哥的軍大衣,把臉埋進領口嗅了一整晚。
韶山沖的竹影年復一年婆娑。暮色漸濃時,毛岸青執意要去后山看看。邵華攙著他慢慢走,石階上的青苔泛著濕潤的光。“那年岸英哥說要帶我摸田螺…”話說到半截便哽住了。山風掠過竹林沙沙作響,恍惚間似有少年笑語回蕩。歸途經過毛家祠堂,他突然駐足,指著斑駁的門框笑道:“看,當年哥哥刻的身高線還在。”
紀念館的工作人員后來回憶,那天閉館時,老人還在楊開慧母子的展柜前徘徊。夕陽透過天窗斜斜切開展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極了老照片里那兩個依偎的小人兒。玻璃上映出的白發身影,正輕輕哼著俄語版的《喀秋莎》,音調有些跑,卻格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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