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嚴格管教兒子

1965年秋，后湖學校四年級的教室里轉來一位新同學：敦實的個子，總帶著靦腆的神情，說話帶著異鄉口音。

后來我們才知道，他是剛調來的劉汐老師的兒子。初入班時，同學們對他充滿好奇，課后總有人找他搭訕，他卻常顯出幾分不耐煩。

期中考試后，他的成績不甚理想，又和同學發生了小摩擦。

某天課間，劉老師突然走進教室，把他從座位上叫到講臺前，竟揚起鞋底朝他屁股抽了幾下。我們同學慌忙圍上去拉開，又幫老師撿起掉落的鞋子……這是同學們第一次見識劉老師的嚴厲，也隱約感受到他藏在呵責里的育人之心。

二、嚴謹治學，點亮我求知之路

四年級后，因時代變遷，我中斷學業，直到1971年才插班重讀四年級，隨后升入五年級。1973年學制改革，我們多上了一個學期，秋季升入初一那年，我以總分第一卻作為備取生的身份，進入了劉老師擔任班主任的初一（1）班。早聞劉老師教學嚴謹，得知由他帶班，我心里滿是期待。

開學第一節語文課，我們按慣例備好了課本、筆記本和鋼筆，我還特意將課文抄寫在紙上，留出空格方便做筆記。不料劉老師走上講臺便宣布：“收起課本，只留鋼筆和筆記本。”隨后，他在黑板上飛速寫下“aoeiuvdtnl……”26個拼音字母，宣布先從漢語拼音學起。這安排讓我欣喜若狂——幾年前學的拼音早已遺忘，插班時又無人系統教授，連26個字母都記不全。劉老師為了幫我們快速記憶，竟把字母編成了順口溜：“啊白菜代哦兒艾芙該，哈衣解開艾了艾木乃……”配上朗朗上口的節奏，我們很快就熟背了全部字母。

他還教我們拼音調號規則：“先找aoe，后找iuv，iu往后推，標i必去點”；邳縣話變普通話的口訣“一變二，二變三，三變一，四不變”；“一七八不”的變調規律，以及“ü遇jqx去兩點，遇nl要保留”的細節。最難辨的ei、ai、ui、iu，他便拆解發音技巧：“發ui時，先撮口念u，再轉i，連貫成‘偉’；發iu時，先i后u，就是‘由’。”

有一次我總把ia和ei寫錯，作業上被批“抄寫100遍”！我羞愧之余，按母親教的方法，用大紙折出格子，橫排豎排各寫了200遍。這笨辦法竟讓我徹底攻克了難點，后來我當老師時，也用劉老師的方法教學生，效果出奇地好。

劉老師的語文課總是繪聲繪色。他講《孔乙己》時，帶我們從社會背景、人物肖像到語言動作逐一分析，讓我們看到一個被封建思想毒害的下層知識分子的悲慘命運。講到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錢”的“排”字，他平攤右手在講桌上連掂九下，把人物顯擺又守信用的心理刻畫得活靈活現；分析孔乙己爭辯“竊書不能算偷”時，他模仿人物漲紅著臉、青筋綻出的窘迫模樣，讓我們看到一個酸儒強撐體面的可憐與可悲。

三、溫情如燭，照破歲月陰霾

一個炎夏，母親讓我去二十里外的姐姐家辦事，步行往返需請假一天。劉老師得知后，竟把新買的自行車借給我：“騎這車去，早去早回，別耽誤下午課。”在七十年代，自行車堪比如今的汽車，而我這個常受歧視的孩子，從未想過老師會如此信任我。握著車把時，我激動得淚流滿面——這是除了父母之外，我收到的最沉重的關懷。歸途中突遇暴雨，我和母親生怕弄臟車子，仔細洗刷擦干后才送還。劉老師見車锃亮，高興地留我吃飯，我借口在姐姐家吃過，餓著肚子回家，心里卻暖得發燙。

期中政治考試時，我因提前整理了復習答案并默寫背誦，被監考老師懷疑偷看試卷。劉老師得知后痛心的話語讓我委屈落淚，卻也暗下決心：“要用成績證明自己！”此后每場考試，我都像鉆研拼音一樣，把知識點背到滾瓜爛熟，最終以全科第一的成績洗刷了誤解。后來縣教育局征集作文選，我和同學孫雙華的文章入圍，劉老師評價“俊明敘事議論見長，雙華意新詞美”，但因名額限制，雙華的文章因更貼合時代要求入選。這件事成了我心中的陰影，幾十年里，夢中常現落選的場景。

麥假兩周，劉老師擔心我們因勞動荒廢學業，竟主動為我們補課，每天早上各一節語文和數學。有時他忙不過來，就叫已成為我們“小老師”的劉一一來上數學課。要知道，那時正值文革，學工學農是常事，補課簡直是奢望，可劉老師始終把我們的學業掛在心上。

四、風雨如晦，師魂不屈如鋼

初二畢業后，我返鄉務農。

某天合溝公社召開批判大會，當被押上批斗臺的人員中出現劉老師的身影時，我如遭雷擊——他脖子上掛著“反革命分子劉夕”的牌子，被呵斥著“低頭彎腰”，甚至有人用手臂猛砍他的后頸，強迫他做“開飛機”的姿勢。但我分明看見，他被按低的頭一次次昂起，被壓彎的脊梁一次次挺直，那股不屈的意志讓在場的人都暗自心驚。我躲在會場角落，身為“地富子女”的我，同樣身處困境，只能把眼淚咽進肚里，心如刀絞。

直到1980年，我考入高校后才得知劉老師平反的消息。我寫信問候，他總能及時回復，信中說自己被安排到土山高中任教，還說“要把耽擱的年華補回來。”

他的剛毅感染了我，讓我在教育崗位上堅守至今。后來，我曾經和孫蘭放去探望過他，那時他雖已蒼老，卻依舊腰板挺直，精神矍鑠。師徒相見，雙手緊握，悲喜交加。他不忘叮囑我們，“要認真工作，要家庭和睦！”

如今，劉老師已經離開我們十多年了，但他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拼音的背影，他講課時神采飛揚，他借我自行車時溫暖的眼神，還有批斗臺上不肯彎折的脊梁，都歷歷在目，如一束亮光，永遠照在我生命的長河里。師恩如光，照破愚昧，驅散陰霾，讓我此生永遠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