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蔡越坤

“原本以為收到城投‘背書’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后，可以很容易通過二級市場流轉出去，沒想到目前卻‘砸’在了自己手里，很難找到愿意接收的機構或者個人。”6月18日，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的郭沛向經濟觀察報記者道出其在應收賬款債權憑證流轉過程中遭遇的困境。

據了解，應收賬款債權憑證一般由城投平臺開具，可以對外進行轉讓或抵付債務，是城投平臺化解債務的一種新模式。

郭沛向記者展示的10余張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顯示，憑證的初始債權人為巴彥淖爾市新東方城市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債務人為內蒙古盛祥投資有限公司（下稱“盛祥投資公司”），初始登記日期為2023年11月29日，債權付款日期為2028年11月29日。

郭沛向經濟觀察報記者回憶，2024年4月18日，經朋友介紹，他和家人通過自身持有的房產換取了上述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當時，他們認為這種帶有城投機構信用“背書”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在二級市場上會比較容易流通。然而，現實情況卻出乎他們的意料——這些債權憑證仿佛成了“燙手山芋”，很難流轉出去。

6月18日，經濟觀察報記者撥通了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的聯系電話，就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的相關問題進行咨詢。對方表示，該債權憑證的到期日為2028年，目前距離到期時間尚早，公司暫無提前兌付的計劃。

房產“換”應收賬款債權憑證

2024年4月，郭沛通過朋友的介紹，結識了鄂爾多斯市紅杉商貿有限責任 公司（下稱“紅杉商貿”）的工作人員。天眼查信息顯示，成立于2009年，紅杉商貿位于內蒙古自治區鄂爾多斯市，是一家以從事批發業為主的企業。

據郭沛回憶，紅杉商貿的工作人員向他介紹了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的相關業務。他們提到，可以用房產換取這種憑證，而且這種憑證的收益可能會比較高。

郭沛表示，他手中持有六套房產，部分房產因面積較大難以出手，還有些房產位于海南，由于一直未遇到合適的售價而長期閑置。這些房產2024年的市場估值總計約為650萬元。

紅杉商貿的工作人員告訴郭沛，可以用這六套房產換取價值超過1000萬元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這一金額遠高于房產的市場估值。這些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后期可以在市場上進行再次流轉。紅杉商貿還承諾提供回購操作，為其消除后顧之憂。

郭先生一家聽到這個消息后，心動不已，決定進行深入了解。

郭沛稱，他首先查看了對方發來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的圖片。圖片上顯示，憑證的初始債權人為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債務人為盛祥投資公司。為了確認憑證的真實性，郭沛前往盛祥投資公司進行核實。盛祥投資的工作人員經過核實后，確認了該應收賬款債權憑證是真實的。

公開資料顯示，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位于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是一家以土地開發投資、房地產開發投資、開發區園區基礎設施投資等為主要業務的企業。盛祥投資公司是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的一家國有控股企業，成立于2003年，注冊資本為5.65億元，主要經營范圍包括公共設施管理、基礎設施投資及國有資產運營。天眼查信息顯示，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持有盛祥投資公司100%的股權。

此外，紅杉商貿的工作人員向郭沛提供了一份《巴彥淖爾經濟技術開發區開展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流轉業務支持企業發展的實施方案（試行）》的方案（下稱“方案”），該方案顯示系由巴彥淖爾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文件印發，印發時間為2022年9月7日。

該方案指出，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流轉作用包括支持企業發展，解決企業融資難問題，降低流通成本、減少債務糾紛等。此外，還有助于工程類債務化解。支持國有企業或相關部門向施工單位開具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用于流轉。

這給郭先生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郭沛及家人覺得，盛祥投資是當地的城投公司，信譽應該比較可靠。于是，他們用房產去換取這種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并簽署了一份《資產置換協議書》。郭沛說：“一共用六套房產換了1150萬元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這六套房產分別位于海南和包頭。”以約650萬元評估值的房產置換超過千萬元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收益可觀。

郭沛所持有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信息顯示，在流轉過程中，紅杉商貿為第一個債權受讓人，郭沛緊隨其后為第二個債權受讓人。

此外，憑證信息還顯示，憑證記載的債權已在巴彥淖爾經開區應收賬款債權管理有限公司登記，債權流轉須在巴彥淖爾經開區應收賬款債權管理有限公司辦理登記變更。

天眼查信息顯示，巴彥淖爾經開區應收賬款債權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22年，盛祥投資公司成員，位于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是一家以從事商務服務業為主的企業。

上述“方案”指出，應收賬款債權管理服務機構對應收賬款的真實性、合法性進行審查，對申請開具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的申請人的債權進行確認。

在后續流程中，郭沛依照紅杉商貿指定的時間節點，配合完成了房產的過戶以及公證等相關手續。

進入2025年，郭沛家中突遇資金需求，他計劃將手中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轉讓以換取資金。他以為，憑借城投公司的背書，這種憑證在二級市場上具備良好的流通性。然而，當他真正嘗試轉讓時，卻發現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在二級市場上“有價無市”，很難找到愿意接手的買家。

郭沛的遭遇并非個例。2025年6月18日，巴彥淖爾市從事工程行業的王先生向記者反映，他在2022年承接了一些城投工程項目后，也收到了債務人為一家城投公司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然而，盡管該應收賬款債權憑證于2024年8月份到期，但仍未完成兌付。

難流轉背后

郭沛拿著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去聯系盛祥投資公司，希望了解更多信息。盛祥投資公司回復稱，目前尚未到兌付時間，因此無法提前兌付。

郭沛在與紅杉商貿取得聯系后，對方明確告知，因為資金緊張，暫時無法對郭沛所持有的應收賬款憑證實施回購操作，也無法進行兌付。郭沛在市場中仔細地尋找與打聽，發現該應收賬款憑證在市場上的流轉情況極為不理想，很難找到愿意接手的商戶或個人。

針對郭沛的遭遇，經濟觀察報記者以當地商戶名義撥打了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的聯系電話，工作人員回復表示，盛祥投資是新東方城市投資公司的子公司。盛祥投資與紅杉商貿之間則是借貸關系。盛祥投資向紅杉商貿提供了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紅杉商貿則將這些憑證流轉到市場中。

該工作人員稱，根據目前的安排，這些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必須等到2028年才能兌付，暫時沒有提前兌付的計劃。如果持有者希望提前處理，可以聯系紅杉商貿，了解其是否愿意以折扣方式收購，或者探討其他可能的解決方案。

記者撥打盛祥投資的聯系方式，對方回復表示，應收賬款債權憑證作為一項金融工具，其初衷是解決城投平臺的融資問題。郭沛所持的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的兌付，需要等到2028年。

記者以當地商戶的身份撥通了紅杉商貿的電話。在通話中，紅杉商貿方面表示，目前仍可通過資產置換的方式獲取應收賬款憑證，但當被問及具體的折扣比例時，對方則表示不便透露。

一位評級行業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城投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的出現，客觀而言是一種城投化債模式的創新，但若從根本上無法找到或創造出可靠的償債資金來源，被高收益吸引而以真金白銀去購買債權憑證的投資者，很可能被扯進一場漫長的追債“馬拉松”。該人士建議監管部門針對這些真實存在的化債亂象出臺切實可行的措施，一方面切實維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另一方面針對城投化債提供更多行之有效的方式方法及相應的支持，避免風險無序擴張。

遠東資信評估有限公司研究院研究員王娜接受經濟觀察報采訪時表示，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流轉業務主要是指，經批準組建國有獨資應收賬款債權管理公司，銀行、保險、擔保等機構參與，核心企業向上下游供應商開具電子債權憑證，將政府及國企等核心企業債務對應的靜態應收賬款，轉換為應收賬款債權憑證（合同）記載的，集流轉、融資、融貨、交易和抵付功能于一體的動態資產。對城投平臺而言，通過該模式可盤活存量應收賬款、減少債務糾紛；對中小企業而言，通過該模式能緩解融資難、融資貴問題，支持其通過轉讓、抵付等方式靈活周轉。

“不過，相較于供應鏈票據，應收賬款電子債權憑證存在核心企業信用過度擴張、供應鏈信息服務系統標準缺失、底層資產披露不足等問題，如部分核心企業一邊故意占用上下游企業賬款，一邊通過關聯機構提供融資賺取利差。因此，市場上既有應收賬款債權憑證用于融資的空間和需求，又有將這一憑證納入統一管理、規范運作的現實需要。”王娜稱。

在此背景下，2025年4月，央行等五部門《關于規范供應鏈金融業務 引導供應鏈信息服務機構更好服務中小企業融資有關事宜的通知》應運而生。該通知所稱應收賬款電子憑證，是指供應鏈核心企業等應收賬款債務人依據真實貿易關系，通過供應鏈信息服務系統向供應鏈鏈上企業等應收賬款債權人出具的，承諾按期支付相應款項的電子化記錄。

王娜認為，這一文件意味著，應收賬款電子債權憑證納入監管框架，配套措施亦在持續完善，應收賬款電子債權憑證相關業務將步入規范階段。疊加國家“一攬子化債”對隱性債務置換及拖欠賬款的清理要求（多省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突出“清欠款”）等國家政策趨勢，可以預見，應收賬款電子債權憑證可回歸本質：幫助中小企業獲得融資，支持城投平臺盤活資產，借助閉環抵銷機制化解三角債，成為地方政府化債的有效金融工具。

（作者 蔡越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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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越坤

資本市場部資深記者 主要關注債券、信托、銀行等領域的市場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