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建榕
宋春舫
有點文學史知識的人,或許知道宋春舫為文學、戲劇名家,1916年他已在北京大學執教“歐洲戲劇”,這是中國高等院校第一次開設西洋戲劇課程。李健吾就是他的學生。1938年,年僅46歲的宋春舫因病逝世,此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人們似乎將他忘了,其英年早逝,或許是主要原因。好在近年又有越來越多的人想起這 位戲劇界的前輩,從不同的角度撰文紀念他,他的戲劇天才,他的語言稟賦,他的褐木廬藏書,都被人津津樂道。 董橋在《燈下、圖片、舊事》一文里說: “我編什么雜志,但是,我們更應該知道有位宋春舫先生一生做了什么工作。 ”他的生平事跡,相信會有許多人進行研究,不過宋春舫與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因緣,尤其是他撰寫過一部銀行史的事跡,恐怕的鮮為人知,在此記上一筆。
1931年夏,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簡稱上海銀行)總經理陳光甫慕于宋春舫的文名,請他來上海為銀行撰寫行史。該行約請宋春舫來撰寫行史,乃看中宋春舫并非本行職員,也不是圈中人,這樣與上海銀行,或者其他銀行,毫無瓜葛,更能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銀行的所作所為,落筆可以不偏不倚,將來公之于世,也會更有說服力。
褐木廬與 褐木廬藏書票
當時宋春舫還在青島大學當教授,因為體弱多病,上課并不多,主要在他的“褐木廬”書齋讀書寫作。梁實秋在《雅舍小品》中曾寫道:“我看見的考究的書房當推宋春舫先生的褐木廬為第一,在青島的一個小小的山頭上,這書房并不與其寓邸相連,是單獨的一棟。環境清幽,只有鳥語花香,沒有塵囂市擾……”
宋春舫接受上海銀行的邀請后,經兩年多時間的努力,于1934年春完成了上海銀行行史,名為《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二十年史初稿》。書稿共計七章:二十年前的中國、二十年前的上海金融市場、本行成立之由來,本行發展之經過、本行和環境奮斗之事實、本行之文化事業、世界經濟之解剖及本行將來之使命,另有序言一章,約計15萬字。上海銀行成立于1915年,趕在1935年上海銀行成立20周年前完成,是銀行方面與宋春舫的約定,從時間上看,宋春舫提前交了稿。
難能可貴的是,宋春舫作為一名劇作家,卻洗脫華麗的文風,在史料研究和采擷他人口述的基礎上,追求一種風格嚴謹、文字清麗的寫作風格,稱得上是一部真正的歷史著作。我曾經整理過該部書稿,看得出來,宋春舫在此稿上所花的心血和精力,非同一般。此稿經整理后,連載公布在上海市檔案館《檔案與史學》雜志上,讀者能真切感受到這位戲劇家的研究能力和寫作才華,不愧為名家名作。透過一家銀行的成長,當年上海金融界的歷史和銀行家們的奮斗,仿佛歷歷在目,其中一些章節,如銀行扶持社會文化和教育事業的內容,迄今讀來,還是令人感嘆和長思。
上海商業儲蓄銀行
這部銀行史的特點,不僅將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草創、發展和壯大描寫得清清楚楚,而且十分注重歷史細節,也體現在對陳光甫為人的刻畫處,這是一般歷史著作缺乏的方面。如他寫陳光甫及上海銀行的成功經驗,說:“多數人的觀察,以為陳先生是富有奮斗精神,所以歷年來不斷地和環境奮斗,戰勝一切,而造成上海銀行歷年來營業方針,總是推陳出新,不落尋常臼。但吾人以為陳先生的長處,是在‘好學不倦’四個字的上面。吾們知道陳先生在美國的時候,不大與人往來,校舍而外,在圖書館的時為多,于不知不覺中,便養成了讀書的習慣,幾于無書不好。回國以來,二十年中,沒有一天,至少不看一二小時的書,這是任何人所望塵莫及的。”
宋春舫為上海銀行撰寫行史,大概是學者撰寫現代企業史的第一人。但不知為何,該書最后沒有出版。原稿一直存于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檔案內,成為后來許多學者研究金融史的一部重要參考著作。
20世紀90年代,我為收集金融業的口述資料,曾采訪一批上海銀行老員工,果然惠我良多。其中上海銀行秘書室負責人郎念祖先生,與宋春舫有過接觸,據他回憶:“宋春舫為人洋派,風流倜儻,總是穿著花哨的西服,與其他銀行員工穿著完全兩樣,很有藝術家風度,但身體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那時候他在寧波路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內有一間辦公室,也不是天天來,蠻松散的。陳光甫喜歡請名流來銀行做事。宋春舫還幫銀行寫過行史,幫陳光甫寫過傳記,可惜一直沒有出版。”
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海光》月刊及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圖書館藏書票
郎老的回憶很抓神,但略有出入,宋春舫幫銀行寫過行史已如前述,幫陳光甫寫傳記的卻不是他,而是另一位著名學者林同濟,這里再交代幾句。就在宋春舫趕寫銀行史的時候,1933年上海銀行又成立圖書委員會。陳光甫聘請宋春舫為圖書委員會主任,主持銀行圖書館的整理工作。陳光甫愛好讀書,不喜應酬,也勸別人多讀書。他后來辦海光圖書館,提倡健康的文體活動,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值得一提的是,海光圖書館的館舍,位于番禺路,原先是上海銀行購買的一幢洋房,準備給陳光甫居住,但被陳光甫謝絕,遂被挪用作圖書館的館舍,聘請著名學者林同濟擔任主持,我因寫有《海光圖書館始末》一文,這里就不展開了。
林同濟是繼宋春舫之后,與陳光甫關系密切的又一位學者,他曾計劃為陳光甫作傳。“文革”期間,有人逼著他交待與陳光甫的關系,他說:“我曾想為他寫一英語傳記,采用歐美傳記作家的新寫法:不羅列事實來寫他的‘事 業 ’成就,而是要運用‘事業’的事實,來寫出他的‘心靈’——他的‘聞道’的心靈! ”但在寫了一章后,因為太忙,更可能他自己的要求太高,最終沒有繼續寫下去。
“上海市銀行博物館”官方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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