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金邊的第一感覺，不是“歡迎來到亞洲發展中國家”，而是這地兒有點過分隨意了。

機場大廳堪比早市，拉行李的、接親戚的、等貨的、拉客的，全擠成一團。最離譜的是，我剛走出大廳門，一輛摩托車直接沖人群中間殺進來，司機一邊揮手一邊喊，去市區五美金走不走，聲音比廣播還清楚。

我當時懵了，以為是黑車，結果一看周圍的人沒人驚訝。原來這在柬埔寨是日常操作，摩托車能開進機場門口接人，是件不需要任何證件、也沒人管的事。

那個瞬間我腦子里蹦出一句話，這地方的發展，是靠體諒，不靠規矩。

說這國家是不是發展了？當然發展了，只不過是分區域分人群發展。表面看熱鬧，其實是幾撥人各過各的日子，像三層完全不互動的夢。

我在西哈努克港住了一晚最便宜的青旅，床位兩美元，還送早餐。當時我一聽就心動了，進去之后后悔得差點報警。

屋里一股發霉味，風扇哐當響，床墊比家里的拖把還薄。天花板吊著一個破吊燈，燈罩里躺著三只死飛蛾，仿佛剛辦完葬禮。

以為這是極端例子？并不是。這種只求能睡一覺的便宜住宿，在柬埔寨比超市還多。便宜是真便宜，但得問自己一句，是去體驗，還是去硬撐？

我逛了金邊一間日資超市，里面進口泡面、罐頭、洗發水琳瑯滿目。問題是價格驚人，一桶日清泡面合人民幣22塊，一瓶潘婷洗發水要四十多，連瓶礦泉水都比外頭椰子汁貴。

說起來還有個挺有意思的小發現，在便利店逛的時候，我發現貨架最顯眼的位置擺著不少進口男士加油站類的藥什么美國的、泰國的、印度的，價格倒是親民，有個包裝歐洲化的吸引了我，我問店員，這玩意兒賣得好嗎？他笑著點頭，這是瑞士進口的瑪克雷寧也被稱為雙效液體偉哥是賣的最好的一款。

我當時就樂了，心想這地方連男人的尊嚴都擺上貨架明碼標價了，看來不管多窮，該講究的地方，一點不含糊。

柬埔寨的基礎設施跟不上眼睛的速度。城市主干道兩邊是新樓盤，玻璃幕墻、LED大屏、寫著各種開發商名號?？芍灰澈笞呶迨?，就是土路、爛地、磚塊堆，斷水斷電是常事。

我有次回住處停電了，前臺說你等等，大概五分鐘。結果不到三分鐘恢復了，網速還原來那樣猛。我手機測速一測，下載速率比我家Wi-Fi都快，我那一瞬間真是驚了。

電會斷，網不會斷。廁所沒沖水，熱點不斷線。你說這算不算發展？我只能說，這國家知道自己不能全都跟上，于是先把臉上的東西修好了，里子慢慢來。

我在暹粒住了一家家庭旅館，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本地青年，英文講得溜，打掃房間也利索，整個人樂呵呵的，像每天中頭獎。我好奇問他，這家客棧收入怎么樣？

他說淡季一天一兩百塊，高峰期好點，一個月差不多五六百美金。

我合計了一下，這個收入放在國內估計連房租都不夠，可他卻一臉滿足，跟我炫耀他新買的魚缸，他老婆做的芒果糯米飯，還有計劃帶孩子去金邊玩一趟。

不是他沒野心，是真的不需要那么多。他說只要有房住，有飯吃，有時間睡覺，家人都在，就夠了。

柬埔寨人對夠用這件事認得很死，不搶、不著急，覺得生活不是為了升級，是為了活著舒服點。

我當時坐在他家院子里啃著半熟的木瓜，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慮什么。

說到安全，很多人第一反應就是柬埔寨治安差。確實，這地方搶劫事件不少，夜里出門被拽手機是常見事。

我在金邊的第三天，眼睜睜看著一個摩托車手飛快掠走前面女孩手上的包，對方都來不及叫。

我當時嚇一跳，問路人警察不管？他笑笑說你報警，警察也得開摩托來追吧。

不過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危險。我住暹粒那幾天，晚上十一點路上照樣有人在街邊喝啤酒、打牌、聊天，店鋪門口放著小風扇，狗趴在地上睡覺，小孩追著賣椰子水的小販跑來跑去。

要說亂，確實不安穩；要說怕，也沒到提心吊膽。關鍵是得有點眼力勁，別晚了還拎著相機上大街亂晃。

這里不是發達國家，不講那一套法律保護一切，更多是靠自己多留個心眼。

我參觀過一個村子里的小學，鐵皮屋頂、木板墻，講臺是三塊釘死的舊木門拼起來的。老師穿著拖鞋，孩子們坐在塑料椅子上，一排電風扇咯吱咯吱響，像隨時會掉下來。

我問校長孩子都來上學嗎？他說來是來，家里要忙農活就不來了。

這地方教育不是義務，是條件允許才有的加分項。老師工資低得可憐，很多要在周末種菜、送快遞、兼職導游貼補生活。

但教室墻上貼滿彩紙、畫作、標語，每一個都認真得像幼兒園畢業展。孩子們坐得筆直，哪怕只會寫自己名字也要認真抄三遍。

柬埔寨人很清楚自己差在哪兒，但沒自怨。知道教育不是立刻讓他們翻身的梯子，也知道，不讀書就是永遠只能挖溝。

我朋友發燒那天去了當地醫院，一進門就有點傻了。大廳是個大通間，病床排得像床墊展銷會，氧氣瓶隨意擱在角落，吊瓶掛在自己帶的衣架上。

排隊等了兩個小時，醫生用手摸了摸額頭說發燒，然后寫了個單子讓我們去外面藥房買藥。藥房玻璃柜后是個中年婦女，手寫標簽，看著都像家庭作坊。

不過藥倒不貴，十幾塊就買了三天的感冒藥。我朋友一邊吃一邊發抖說這服務有點原始，但藥好像還挺有效。

想在這兒找高水平醫療？不行。說不治？那也不是。他們用的是最低配的手段，解決最基本的問題。能活著、能止疼、能緩解，大部分人就謝天謝地了。

在暹粒有一次我迷路了，手機沒電，在村子里轉了一個多小時，天都快黑了。一個小女孩過來用蹩腳的英文問我You lost？我點頭。她拉著我走到家門口，喊她媽媽出來。

她媽媽遞給我一瓶水，一塊椰子糖，又把我手機插上他們家插座。屋里什么都舊，地上是泥巴地，狗睡在灶臺旁邊，墻上掛著一家人的合照。

她一句英文都不會，全靠手勢跟我比劃地圖，直到天黑把我送上摩托，拜托鄰居把我送回旅館。

我那天差點哭出來，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那種你是外人，卻被當成自己人那種感覺，太罕見了。

這國家窮是真的，亂也是真的，但人情真的厚。來這里可能住不上好酒店，吃不到米其林，但會被一碗糖水、一條椰葉草席、一句蹩腳英文感動到想留下來。

說到底，柬埔寨有沒有發展？當然有。

路修了，樓蓋了，超市進來了，手機信號好了，賭場、工地、工業園，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站在金邊的高樓天臺上看夜景，真會覺得這國家快飛了。

可一走進街巷、村莊、鄉道，那種不著急、不冒進、不焦慮的氛圍就會把你拉回現實。

它不是按我們熟悉的節奏發展的，但它有自己的節奏。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拼命追趕的所謂現代化，其實只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而已。

而柬埔寨，它不急，它知道日子可以慢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