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人類漫長的生命旅程中,健康與疾病始終如影隨形。每一次關于疼痛與療愈的記錄,都成為人性、希望、堅韌與愛的深刻展現。而放眼未來,我們預見的不只是醫療技術的驚人飛躍,更是對病患愈發深切的理解與尊重。醫學的終極使命,不是對抗自然,而是在敬畏中尋求精妙干預,在理解中維護動態平衡,與人類本身的復雜性共舞。本文為《身體周刊》讀者投稿的患者故事,愈見你,感受生活的點滴。
作者:粼淇
2024年6月30日早上七點,隨著我身體疼痛的轉換——宮縮疼轉為剖腹產刀口疼,二寶幾經波折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在我肚子里時就不安分,經歷了一周的臥床保胎后消停了一段時間。
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我騎車出門被一輛轎車撞到在地,但之后的一系列檢查顯示,肚子里的他一切都好,我雙小腿被電動車壓到,淤青一片,無法走動。
他出生半個月后,我們才得以見面,那時我總覺得他的新生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那天,而是7月14日從醫院保溫箱抱回家的那天。
但現在我要改變這種想法,他真正的新生,是2025年2月23日的凌晨一點,他被推下手術臺的那一刻。
2024年11月10日下午六點左右,寶寶毫無征兆地開始哭鬧,并且是陣發性哭鬧,他就這樣鬧了一夜,我也抱著他靠著床頭坐了一夜。
那時候我認為他只是鬧肚子,會好的,不用去醫院,第二天八點多,驗證了我的想法,他確實好了,吃完奶熟睡過去。
其實在這之前的一兩個月,我一直察覺寶寶的便便里有紅血絲,當時采了樣本拿到市婦幼去檢驗,顯示消化不良,我便一直沒有放心上。有一回他直接便血了,可我依舊沒上心。后來醫生詢問時,我說了這些,醫生罵我當媽的心大,察覺不對勁了還不趕緊上醫院。
我大概真的不是一個好媽媽,就像這次,寶寶被疼痛折騰到無力吃奶了,我還不帶他去醫院。
第二次出現這種陣發性哭鬧,是在之后的十天左右,夜里十點多我心里兵荒馬亂,顫抖著手打電話給妹妹,妹妹喊上妹夫,開車送我們去了醫院。
抽血,彩超,做完一系列檢查,醫生詢問了我很多問題,也罵了我很多句,最終她說:“我判斷要么是腸套疊,要么是闌尾炎,但這么小的嬰兒,得闌尾很少見,十有八九是腸套疊。你們趕緊去省里,蘭大二院或省婦幼都行,去那里再做細致檢查,咱們這里技術還有設備都不成熟,趕緊去,別耽擱!”
說不清楚當時聽到醫生的這番話后我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大概是擔憂和害怕在替后悔和愧疚打掩護,我哭了出來。
十一月份我們這里已經很冷了,在寒風呼嘯的夜里我緊抱著懷里的寶寶,雙手不停地顫抖,不知是他被我穿的太厚我胳膊發酸導致,還是因為心里的恐懼使然。
妹夫拉著我們連夜去了省里,路上我看著車窗外黑沉沉的夜,那無邊無際的暗黑里似乎堆涌著尖銳的刺,它們不停地刺向我,直刺到我心里。
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為什么你要等?你在等什么?!病能等好的話要醫生干什么?!”
興許是折騰累了,寶寶在車上一直睡得很沉。
待得抵達蘭大二院,已是夜里一點多,我抱著孩子樓上樓下跟著跑,有那么一刻,我覺得自己的腰好似被人從后方割了一大片肉下來,疼到戰栗。
自身身體疼痛的苦楚終不及孩子輕輕呻吟帶來的精神震顫來得強烈,自己的疼痛尚且能忍,但因不能緩解孩子疼痛而緊繃無助的心,使我目眩神昏。
孩子被安排住院了,主治醫生經過對血檢報告、彩超、DR等結果的判斷,得出結論:化膿性闌尾炎。
我們期待做手術,可醫生告訴我們,目前達不到手術條件,化膿很嚴重,靠近闌尾的腸道有粘連,要是強行手術,風險太大,輸液消炎保守治療最為穩妥。
我無條件相信醫生,他們有他們的專業判斷,可孩子爸爸質疑,這引得其他家人也對醫生的診斷產生了疑慮。
看著他們圍著醫生不停地詢問,坐在床上安撫孩子的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奈和無助。那些靠經驗得來的結論在醫生的專業面前被粉碎得面目全非,他們到底在堅持什么?堅持以孩子性命為代價的闌尾手術?
令我絕望的,是家人對我的指責,孩子吃母乳,他們理所應當地認為,孩子得闌尾,是因我不忌口。
最開始我解釋了一番,后面發現我解釋的話他們沒一個聽進去,再后來我就不解釋了。反正都是煎熬,心和身體都被架在火上炙烤,痛苦歸痛苦,至少能讓我清醒。
小兒外科住院部,每天都被各種哭聲充溢著,后來聽習慣了,加上孩子情況好轉,伴著樓道的傳來的哭聲也能酣然入眠。
治療十二天后,我們出院了。
出院后的第三天,孩子又出現了陣發性哭鬧的癥狀,當我堅持帶著孩子要去醫院時,孩子爸爸不同意,他們沒一個同意。
他們覺得,去了醫院也一樣,大不了輸液消炎。
聽到他們這么說,抱著孩子的我如墜冰窟。
給孩子穿上厚衣服,我自顧自抱著出了門,孩子爸爸也跟了出來。
到醫院拿了消炎藥和開塞露就回來了,我抱著孩子大發脾氣。
孩子生病,媽媽永遠是堅定的守護者,努力安撫,努力配合,而其他人,似乎孩子本身的病痛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在瘋狂地歸因。
他們扔給我的全是問題——“你是不是亂吃東西了?”“你今天喝冷水了?”“今天的飯是不是辣了些?”“牛奶,豆漿你今天沒喝吧?”沒有一句話是解決辦法。我無言以對,我也無力以對。
孩子終歸沒有好,盡管出院了,在家的我整日提心吊膽,他到了吃輔食的時段,我也膽戰心驚地不敢喂太多,生怕他一口吃的不對,誘發闌尾。
復發的那天,白天一切如舊,他吃吃睡睡地安穩度過了白天,晚上七點多開始鬧,又是那種陣發性哭鬧。
我知道又復發了,必須去醫院,我抱著孩子收拾住院用的東西,孩子爸爸坐在沙發上打游戲。我知道他開一把游戲中間不能停下,但他的行為讓我明白,在他那里,孩子的健康不及自己的游戲段位重要。
這次住進了省婦幼,依舊不能手術,膿包很大,黏連太嚴重,手術風險太高了。
我們又咨詢了外地兒外醫生,成都的,北京的,上海的,都說手術條件達不到,即便做,也是弊大于利,勸我們慎重。
那就繼續保守治療吧!
再次出院后,我們安安穩穩過了年,正月初六那天又鬧騰了一番,幸好沒有復發。
正月二十五,凌晨兩點,寶寶吃完奶哭著不睡覺,我的神經立即緊繃起來,一骨碌翻起身,快速穿衣服。
我喊來婆婆,婆婆抱著寶寶,我沖了消炎藥給孩子喂了,開始快速收拾東西。
公公給身在蘭州、孩子的大伯打電話,要他來一趟家里,接我們去省婦幼。
等待是漫長且煎熬的,在這之前,心提到嗓子眼這句話我只當它是個夸張的比喻,那一刻我終于體會到這種感覺有多么折磨人了——心不僅提到嗓子眼,甚至感覺快要從嘴里憋出來了。
這次復發很嚴重,已經穿孔了,接診的醫生說需要手術,聽到這句話,快從嘴里憋出來的心終于回到了它原來的位置。
我和孩子舅舅借了錢,用作手術費,弟弟告訴我:“姐,再有用錢的地方,你盡管找我,先給孩子好好治,孩子為大。”當天晚上十點五十孩子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和妹妹站在手術室門前,目送孩子進去,我看著緩緩關上的門,說:“那個接孩子的小推床還挺可愛!”
三個小時的等待,我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
我相信大夫,相信醫院,這促使了我的樂觀。
凌晨一點五十分,孩子被推出手術室。
他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眉頭緊皺,本就被疼痛折磨得煞白的小臉,更顯蒼白和疲累。
護士給孩子鼻孔插上氧氣,手腕戴上監護帶,量了血壓,檢查了腹袋引流,給我們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我們站在床邊看著床上小小的他,心下都感慨萬千,孩子的爺爺甚至流了眼淚。
我沒有哭,唯一一次哭,還是被市醫院大夫告知上省里那次,以后無數次的陪檢我也沒哭,因為我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事。
就算此刻術后心里寬愉,我也不哭,以后孩子會越來越好,這是好事,不需要眼淚浸潤。
但我確實放松了下來,身心一放松,我立即被困意席卷,有妹妹守著孩子,我放心地躺在旁邊的床上熟睡了過去。
術后的第七天,孩子又感染了輪狀病毒,上吐下瀉,三天內連續不斷發燒,我們也三天兩夜里不眠不休,給他擦拭身體、測量體溫,又干了一場硬仗。
如果這是我們必經的磨難,那么他的到來其實替我們抵擋了未來更多的磨難。如果不是他,誰又來承受這種反復的苦楚呢?!
孩子生病,牽動著整個家庭的神經,有的人積極解決問題,有的人只一味指責怨懟,這是一個身心都受炙烤的過程,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其中的酸澀與無奈。
我要感謝蘭大二院以及甘肅省婦幼保健院小兒外科醫生們診斷時做出的正確判斷,感謝他們用專業知識和專業技術幫我們渡過了這個難關。
就像我說的,術后孩子會越來越好,如今的他在健健康康地好好長大。
專家點評:
楊一凡 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普外科診療中心兒科學博士,主治醫師
“急性闌尾炎”可能是大眾認知里最常聽到的疾病之一,一方面是由于發病率確實較高,另一方面是其特有的“右下腹痛”,但這兩點都是針對成人及大齡兒童而言的。當我在診室里告訴一位3歲甚至更小年齡患兒的家長,孩子可能是急性闌尾炎時,家長也會驚呼:這么小也會得闌尾炎嗎?是的,闌尾炎不是大人的“專利”,嬰幼兒也會中招,而且更嚴重。
闌尾炎是兒童最常見急腹癥之一,可發生于各年齡段,并且隨著年紀增長發生率逐漸增高:6~12歲發病率與成人相當(約100/10萬),12~18歲達到高峰(約150-200/10萬), 而5歲以下相對較少, 3歲以下更是少見(約10/10萬), 1歲以內(約1-2/10萬)的闌尾炎屬于罕見。其中嬰幼兒闌尾炎因癥狀沒有特異性,發熱、腹痛、哭鬧、嘔吐或者腹瀉都可能是早期表現,家長容易忽略病情變化,早期診斷相對困難, 誤診率及穿孔率高。因而了解嬰幼兒闌尾炎的早期信號與隱蔽陷阱,對每位新手爸媽來說都非常必要。
陷阱一:“哭鬧不停,哄一哄就好了?”
肚子疼是嬰幼兒闌尾炎最常見的表現,但幼兒常常不能準確表述疼痛感受及部位,代之以哭吵、煩躁不安、拒奶等不適,所以家長可能最早察覺到的就是寶寶無緣無故的哭鬧,誤以為是普通的腸脹氣、腸絞痛或“鬧覺”。
作為嬰兒中最常見的哭鬧原因,腸脹氣或腸絞痛是生理性的,好發于2周~4月齡,表現為每天固定時間(如傍晚或夜間)發作,持續1~3小時;哭鬧時面部漲紅、蹬腿、握拳,而排氣或排便后可緩解。如果家長通過拍嗝、腹部按摩、飛機抱等安撫后寶寶哭鬧明顯緩解入睡,就可以繼續觀察,不著急去醫院。
除了急性闌尾炎外,如果出現以下兩種情況家長也要十分警惕,盡早就醫:第一種是腸套疊,好發于2歲以內幼兒,表現為有規律的陣發性劇烈哭鬧或嘔吐,如間隔15~30分鐘發作一次,緩解期嗜睡或萎靡,甚至出現草莓果醬樣血便;另一種是嵌頓性腹股溝斜疝,就是日常所說的疝氣。很多家長表述在給寶寶換尿布時偶然發現腹股溝區域硬硬的包塊,不能自行消失,觸碰后寶寶哭鬧更厲害。這兩種毛病早期可在醫生建議下采取保守治療措施,但延誤救治均會出現腸管卡壓缺血甚至壞死,需要緊急手術治療。
陷阱二“檢查結果陰性,就可以排除闌尾炎?”
嬰幼兒由于查體不合作、腹痛位置不固定, 故醫生較難獲取準確的體征,往往需要借助輔助檢查來綜合診斷,如血常規、B超等。外周血白細胞計數、中性粒細胞比例及C反應蛋白升高、B超發現闌尾增粗等往往作為急性闌尾炎確診依據,但一項納入496例大樣本嬰幼兒闌尾炎的研究發現,約23%的患兒白細胞正常,約17%的超聲檢查未發現明顯異常。如果寶寶檢查結果陰性,但醫生還是高度懷疑闌尾炎的,請家長也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家長要理解在病程早期,檢查結果“看似正常”也可能是闌尾炎的“潛伏期”表現,這種情況下醫生往往會建議留觀或者住院,患兒可能在隨后24~48小時內復查血常規和B超就會有明顯變化,這也表明嬰幼兒闌尾炎起病隱匿,但進展迅速。
陷阱三“孩子太小了,手術創傷大,保守治療更安全?”
嬰幼兒闌尾壁薄、大網膜未發育完善,一旦發生闌尾炎病程進展極快,24小時內穿孔率可高達50%-80%,穿孔后又不易包裹局限, 而擴散到整個腹腔, 形成腹膜炎。所以臨床上遇到的大多數嬰幼兒闌尾炎發現時已經穿孔,甚至發展到膿毒血癥或感染性休克狀態。除非發現時患兒腹腔膿腫已經形成,這時手術創傷大且效果欠佳,需要靜脈抗感染治療較長時間后再手術;或者針對少數早期未穿孔闌尾炎,可在醫院嚴格監測下嘗試抗生素治療,但仍有部分患兒抗生素治療無效,需急診手術。即使保守治療成功,闌尾炎復發風險仍然存在,可能需擇期手術。所以一旦被臨床診斷為急性闌尾炎,醫生會建議盡早行手術治療。目前腹腔鏡微創手術已廣泛應用于兒童闌尾炎治療,相比傳統開腹手術,創傷小、恢復快、疤痕小,是大多數患兒的首選。
家長能做什么?及時識別預警信號最重要
嬰幼兒急性闌尾炎目前尚無明確的預防措施,因此“早識別、早干預”是最有效的保護手段。出現以下癥狀時,請盡快就醫:無法安撫的持續哭鬧 頻繁嘔吐,尤其是膽汁樣或血性 發熱超過38℃或出現低體溫,伴四肢冰涼或小便明顯減少腹部膨脹、拒食、精神萎靡 明顯血便或大便顏色異常。
與此同時,家長也不要過分慌亂,在就診前建議記錄以下信息,將幫助醫生更好地做出判斷:哭鬧時間、持續時長、緩解因素(安撫、排便等后是否好轉)嘔吐物、腹瀉物顏色和性狀喂養情況、尿布濕度、體溫變化及是否使用退燒藥是否發現腹部或腹股溝包塊
寫在最后:科學認知,是守護孩子健康的第一步
嬰幼兒急性闌尾炎是一個雖不常見但后果嚴重的疾病,其隱匿性強、進展快,家長稍有疏忽就可能錯失最佳治療時機。希望通過本文的講解,幫助更多的新手爸媽提高警覺,識別風險信號,科學判斷病情,避免陷入“哭一哭就好了”“檢查沒事就沒事”等常見誤區。
孩子不會說話,就需要我們更用心去“傾聽”身體發出的求救信號。別讓一聲哭泣,錯過一個關鍵的診斷。
粼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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