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一張三毛錢，“牛皮癬”粘上新“宿主”——共享單車“小廣告”黑灰產業鏈調查

“看片”“代開發票”“辦證”……近年來，共享單車由于流動性強、覆蓋面廣，逐漸成為城市“牛皮癬”的新“宿主”。海量的“小廣告”隨著騎行人蔓延至城市各個角落，不僅破壞城市面貌，更暗藏詐騙陷阱、不良誘導，威脅青少年身心健康。

記者調查發現，當前“小廣告”黑灰產業已發展出“務工模式”和“代理模式”兩類組織，結構嚴密、分工精細。推進城市治理現代化，不能對此類“牛皮癬”視而不見，破解頑疾需要多方協同治理。

共享單車成“牛皮癬”新“宿主”

相關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底，我國共享單車（含電單車）投放總量約為713萬輛，覆蓋全國31個省區市。在北京，2024年共享單車的日均騎行量達353.41萬人次。

然而，共享單車為廣大市民帶來出行便利的同時，也成為無孔不入的“小廣告”的目標。它們如同寄生蟲，悄然爬上“移動宿主”，坐凳、把手、車籃……都成為它們的棲身之地。

長期以來，亂貼亂發的“小廣告”飽受群眾詬病。成都一家共享單車企業相關負責人坦言，車身“小廣告”是企業最大的心病。“過去平均一天要清理約16萬輛貼有‘小廣告’的單車，耗費大量人力物力。”

“小廣告”在推銷什么？

除了疏通管道、家電維修等便民服務，不乏大量“擦邊”甚至違法內容。

記者曾在一輛共享單車的座位上發現“看片網址”的“小廣告”。打開網址，先是彈出色情畫面，進而要求“會員充值”，隨后的彈窗則是博彩宣傳——“充值100即送16888元”“秒提款秒到賬”等……

還有共享單車貼有“辦證刻章”的字樣和電話，記者撥通電話后，一位男子說，廣告都是他們自己貼的，“什么證、什么章都可以辦。”

成都市委政法委有關負責人表示，車身“小廣告”看似事小，危害卻不容忽視。不僅造成視覺污染、損害城市文明形象，還滋生違法犯罪風險。

“‘小廣告’大多是殺豬盤、涉黃賭的引流，一旦掃碼就可能泄露個人信息、掉入詐騙陷阱。”成都市公安局民警陳鵬說。“網絡借貸等涉詐廣告通過各種方式誘騙群眾轉賬匯款，造成群眾直接經濟損失，涉黃涉詐等內容助長背后違法犯罪產業鏈。”

“貼一張三毛錢，一天可掙四五百”

記者調查發現，當前共享單車車身“小廣告”已經發展為“務工模式”和“代理模式”兩類組織嚴密、分工精細的黑灰產業鏈。

——“務工模式”主要通過招聘人員來貼“小廣告”，上下游分工明確，利用境外聊天軟件“溝通”，隱蔽性強。

“前幾年在一間公共廁所墻壁上看到一個招聘網址，說是招兼職、報酬豐厚。我就記下來了。今年我試著登錄那個網址，下載了一個聊天App，是一個境外的聊天軟件，就這樣入行了……”21歲的小陳通過境外聊天App，他的上線聯絡員給他分配了貼“小廣告”的工作，并將噴涂“小廣告”的設備直接快遞給他，“貼一張三毛錢，一天可掙四五百元”。

因為有利可圖，他干得很賣力，每天零點開工，干到早上六七點就收工，幾秒鐘貼一輛共享單車，一個晚上大概可以貼2000多輛。

小陳透露，貼一輛他就拍一張照片，匯總后一起發給上線聯絡員，上線聯絡員再統一線上結賬。

“貼‘小廣告’的人員流動快，分布廣，成本低。企業每天要清理數萬張廣告，但噴涂者只需幾秒就能讓一輛車中招。”成都一家共享單車相關負責人很無奈。

記者了解到，當前從事貼“小廣告”的人大多是無業年輕人，不少人是“明知故犯”，為了掙快錢寧愿鋌而走險；也有部分是家庭主婦和老年人，有的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行為已經涉嫌違法，覺得“只是找了個活兒干”。

“不法分子利用境外聊天軟件來溝通，反偵查意識比較強，而且上下游之間都不認識，通過線上指揮犯罪，這也增加了追查難度。”成都市公安局錦江區分局沙河派出所辦案隊長王川說。

——“代理模式”則作為色情、追債等黑灰產業的代理，引流新用戶參與分成，并可以層層發展下級代理。

“代理的工作就是去線下噴涂‘小廣告’，給色情網站引流，一個新用戶在色情網站上充值金額的80%會分給代理，利潤比較高。”記者暗訪中，一名“小廣告”業內人士透露，代理也可以發展更多的下級代理，“在更多人成為代理后，‘小廣告’曝光率增加，新用戶隨之增多，收入也源源不斷”。

王川表示，沙河派出所近期抓獲的一名貼“小廣告”的人員，就是一家色情網站的代理，歸案時已經引流了400多名新用戶注冊。

全鏈條打擊，多元化共治

采訪中，許多基層干部表示，車身“小廣告”是城市“牛皮癬”問題的新表現，需要有效治理。

不少群眾提出，希望有關部門對“小廣告”開展分類治理：對便民服務的小卡片如維修、清洗、家裝等，要使其有生存空間，設置公共信息欄，滿足發布正當廣告的需求；對涉及違法的“小廣告”，則應加大打擊力度。

但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治理“小廣告”頑疾，各地普遍面臨缺乏明確法律依據、違法成本相對較低的難題。

成都參照《成都市市容和環境衛生管理條例》第30條規定，對違法張貼“小廣告”的行為進行處罰，即認定為“在……其他設施或者戶外公共場所懸掛、張貼……宣傳品”。但有基層干部坦言，該規定對應的處罰較輕，威懾作用不足。

還有公安民警指出，對于涉黃、涉詐等“小廣告”而言，其網址注冊地往往都在境外，公安機關治安管理處罰和刑事打擊的效果相對有限。

為了破解頑疾，今年5月以來，成都市委政法委牽頭，開展對“小廣告”的專項整治。公安機關部署專門警力，加強街面巡邏，持續強化治安處罰和刑事打擊，截至6月18日，累計抓獲涉案人員337人，偵辦刑事案件20起，刑事拘留33人；查處行政案件219起，行政處罰298人，移交城管部門6人。

成都市委政法委相關負責人表示，為了動態掌握綜合治理成效，成都市已組織發動11萬余人次網格員開展8次網格排查，累計排查共享單車136萬輛次，發現問題車輛12萬余輛次，均已督促現場整改或回收集中清理。

在成都市政法、交通等部門的積極推動下，美團、青桔、哈啰等企業還推出鼓勵政策，對在線舉報和清理廣告的騎行用戶給予次卡或優惠券獎勵。

技術手段也在升級：在成都，所有美團共享單車關鍵部位已全部噴涂防粘貼涂層，青桔共享單車已更換5萬個車筐防粘貼網格。截至目前，成都共享單車企業共訂購防粘貼坐墊28萬張，預計將于8月底前全部安裝到位。

“整治超大城市治理頑疾，必須運用法治思維，堅持法治方式。”成都市委政法委負責人表示，成都正在探索引入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補全刑事打擊、行政處罰難以覆蓋的治理盲區。

（本組圖片均由成都政法委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