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咽氣前的那個下午，我正在醫院走廊里接電話，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看見他拉著姥姥的手，嘴唇一張一合地說著什么。姥姥的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像斷了線的珠子。

后來姥姥告訴我，姥爺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老婆子，記住我的話，哪家都別去，就跟著老二。"

老二，就是我們家那個讓姥爺看不順眼了大半輩子的二舅。

說起姥爺和二舅的恩怨，那可真是一部家庭倫理大戲。

二舅是姥爺最小的兒子，從小就不是塊讀書的料。別人家孩子考大學那會兒，他正滿街溜達，跟一幫狐朋狗友混日子。姥爺氣得直跺腳，指著他鼻子罵："你這個敗家玩意兒，將來能有什么出息！"

二舅也不是省油的燈，當著姥爺的面頂嘴："爸，您就別操心了，我自有我的活法。"父子倆經常吵得面紅耳赤，有時候姥姥都勸不住。

最讓姥爺來氣的是，二舅到了三十多歲還沒個正經工作。他倒是會點手藝，修修補補的活兒干得不錯，但在姥爺眼里，這就是"不務正業"。每次家族聚會，姥爺都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數落二舅："你看看你大哥，國企干部；你再看看你姐，人民教師。就你，一個修理工，丟人現眼！"

二舅每次都憋著火氣不說話，但我看得出來，他心里是有怨氣的。

轉折點來得很突然。

三年前，姥爺突然中風了。那天晚上，姥姥一個電話打過來，聲音都在顫抖："快來醫院，你姥爺不行了！"

我們全家人都趕到了醫院。大舅從外地連夜開車回來，舅媽請了假，就連平時最忙的表哥表姐們也都放下手頭的事情趕過來。

可是最先到醫院的，竟然是二舅。

護士告訴我們，二舅接到消息后，騎著他那輛破摩托車，闖了三個紅燈趕到醫院。進了急救室，他二話不說就簽字、交費，忙前忙后地張羅著。

那一夜，我們輪流在病房里守著。我注意到，二舅一直坐在姥爺床邊，連眼睛都沒合一下。他時不時地給姥爺翻翻身，怕他生褥瘡；看見姥爺嘴唇干了，就用棉簽蘸水潤潤。

姥爺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二舅那張憔悴的臉。他想說什么，但嘴巴歪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二舅眼圈紅了，握著姥爺的手說："爸，您別著急，慢慢來，我懂您的意思。"

從那以后，二舅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姥爺中風后留下了后遺癥，左半邊身子不太利索，說話也不清楚。姥姥年紀也大了，照顧起來力不從心。

按理說，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幾個子女輪流照顧，或者請個保姆。可二舅直接把姥爺姥姥接到了自己家里。

二舅家條件不算好，就是個老式的兩居室，但他硬是騰出了最好的南向房間給老兩口住。為了方便姥爺行動，他還自己動手改造了衛生間，裝了扶手和防滑墊。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二舅竟然學會了做各種適合老人吃的飯菜。姥爺血壓高，不能吃太咸的；血糖也不穩定，甜的更是碰不得。二舅就天天琢磨著怎么做得既有營養又有味道。

我去看姥爺的時候，經常看見二舅在廚房里忙活。他會把瘦肉剁得特別碎，蒸蛋羹的時候放點蝦仁提鮮，連青菜都要切得細細的，怕姥爺嚼不動。

姥爺雖然說話不利索，但心里明白著呢。有時候我陪他聊天，他會用那只能動的右手比劃著，嘴里嘟囔著什么。我仔細聽，才聽明白他在夸二舅的手藝。

最讓我感動的是，二舅為了照顧姥爺，連自己的生意都耽誤了。原來他接的活兒挺多的，收入也不錯。但現在他不敢離家太遠，只能接一些附近的小活兒。有時候客戶催得急，他也只能推掉。

大舅和舅媽偶爾過來看看，每次都會給點錢，說是貼補家用。但真正的照顧，還是二舅在承擔。

我問過二舅："你這樣圖什么啊？"

他搓著手，憨憨地笑了笑："咱爸養了我們這么多年，現在該我們報答了。再說，家里就我最閑，照顧老人是應該的。"

可我知道，二舅一點也不閑。他為了照顧姥爺，幾乎把自己的生活都搭進去了。

姥爺的變化是從去年開始的。他開始主動跟二舅說話，雖然吐字不清，但語氣明顯緩和了很多。有時候二舅出門買菜，姥爺還會著急地往門口張望。

更讓人意外的是，姥爺開始在外人面前夸二舅了。鄰居們來串門，姥爺總是豎著大拇指，嘴里含糊地說："老二...好...孝順..."

我知道，姥爺心里的結，已經解開了。

今年春天，姥爺的病情突然惡化了。醫生說，可能時間不多了。

那段日子，二舅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姥爺。他在床邊放了個小馬扎，困了就在那兒瞇一會兒。姥爺有什么需要，他總是第一時間察覺到。

最后那幾天，姥爺的意識時清時糊。但每次醒過來，他都會用那只能動的手拍拍二舅，眼神里滿是慈愛。

直到那個下午，姥爺拉著姥姥的手，一字一句地交代著后事。他說得很清楚："老婆子，我走了以后，哪家都別去，就跟著老二。他心善，會照顧你。"

姥姥哭著點頭答應了。

姥爺走的時候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二舅抱著他，眼淚無聲地流著。

現在想起來，姥爺這一生，看人其實還挺準的。他看不上二舅，是因為覺得他沒出息；但到了最后，他又把最寶貴的姥姥托付給了二舅，因為他知道，二舅是這個家里最有良心的人。

有時候，一個人的價值不是用學歷和職位來衡量的，而是看他在關鍵時刻能不能擔起責任，能不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二舅用三年的時間，證明了什么叫做孝順，什么叫做擔當。

姥爺走后，姥姥真的就一直跟著二舅過。現在她精神頭還不錯，每天幫著二舅做做飯，收拾收拾屋子。二舅對她比對自己親媽還要細心。

前幾天我去看姥姥，她拉著我的手說："你姥爺走得安心，他知道把我交給了對的人。"

是啊，什么是對的人？不是那些平時嘴上說得好聽的，而是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愿意為你付出一切的人。

姥爺用他最后的智慧，為姥姥選擇了最好的歸宿。而二舅，也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什么是真正的孝順和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