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讀到這段文字,人們便知此為王羲之書文兼精的絕世佳作、素有“天下第一行書”之譽的《蘭亭序》。可除了書法愛好者和歷史研究者,又有多少人知道文尚在、書不見,現在留傳于世的《蘭亭序》,并非王羲之真跡,而是后人的臨摹之作?
為什么《蘭亭序》真跡未能流傳于世?它到底去哪兒了?
此事說來話長。
[明]文徵明:《蘭亭修禊圖》
唐貞觀年間,江南越州永欣寺有一老僧叫辨才。他俗姓袁,出身望族,系南朝名臣袁昂之后,多才多藝,尤擅書法。而他的師父智永禪師也是大有來頭,俗姓王,乃是大名鼎鼎的書圣王羲之七世孫,其本人也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
智永禪師臨死前,將他家傳的王羲之真跡《蘭亭序》交予辨才保管。辨才和尚將此視為至寶,為防意外,偷偷地在居所的伏梁上鑿一暗檻,將《蘭亭序》藏在里面。
智永禪師
常言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不久,智永禪師將《蘭亭序》傳給辨才的消息傳到了外面。
當朝天子唐太宗愛書如命,是王羲之的忠實粉絲。他常在聽政之余,賞玩書帖,沉浸其中。凡是王羲之的真草書帖,他都要千方百計予以搜集,致使當時在民間幾乎見不到王羲之的真跡。但唯獨最負盛名的《蘭亭序》,他一直未能親眼所見,甚為遺憾。后來經多方探詢,得知《蘭亭序》現在越州永欣寺辨才和尚處,便宣召辨才進京,在宮內設道場供養,賞賜優厚。
過了幾天,唐太宗和辨才談論書法,故作不經意間提到《蘭亭序》,多方誘導,企圖探聽下落。誰料辨才和尚守口如瓶,堅稱往日侍奉先師時,確曾見到,但自從先師歿后,歷經喪亂,現已不知遺落何處了。唐太宗無奈,只好讓他回越中。
后來,唐太宗和眾臣再次推究判斷,認為《蘭亭序》肯定仍在辨才處。于是再次敕令辨才入京,追問《蘭亭序》的下落……如此反復多次,辨才和尚始終不肯承認。
唐太宗李世民
于是唐太宗對近臣道:“王右軍書法,乃朕偏愛之珍寶。但他所遺留的真跡,無一能及《蘭亭序》。為求一見此書,朕常寢食難安。這和尚年紀老邁,《蘭亭序》留在他那又沒有什么作用。假如能找到一個謀略之士,設計智取到手才好。”
宰相房玄齡道:“臣聞監察御史蕭翼,乃前朝梁元帝曾孫,現居魏州萃縣,身負才藝,多謀權變,可以充任這個差使,定能賺取《蘭亭序》。”
唐太宗聞言,立即召見蕭翼。蕭翼奏道:“臣有一計可得墨寶,但需皇上給臣幾份二王雜帖。”
唐太宗當即應允,給了他幾份王羲之父子的雜帖。
云門寺(永欣寺舊址)
江南永欣寺,遠近聞名。據說梁武帝時,瑯琊王氏叔侄一同在此出家,一號智永,一號慧欣,皇帝便賜名永欣寺。智永禪師圓寂后,寺院便由他的高足辨才和尚主持。辨才此時年逾八旬,但酷愛琴棋書畫,鉆研彌深。
這天日落時分,從寺外風塵仆仆地來了一位書生。他身穿一件寬大的黃衫,一副失意頹喪的樣子,舉止氣質像極了一位山東書生。但見他步入寺內,沿著廊房觀賞壁畫。一直來到辨才和尚的居室前,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辨才遠遠地看見書生走來,便打了個招呼道:“施主從何處來?”
那書生上前施禮道:“弟子是北方人,帶點蠶種來賣。游歷寶剎,得見禪師,深感榮幸。”
辨才和尚
一番寒暄過后,二人感覺言談投緣。辨才便邀請書生進入房內,一起下圍棋,彈古琴,玩投壺、握槊,不亦樂乎。又是談文說史,意趣相投。辨才道:“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舊。今后不知何此何從,何不共醉今宵。”
于是招待書生留下過夜,命擺上缸面(新釀的酒)、藥酒、茶果等。兩人開懷暢飲,抓簽賦詩。辨才探得“來”字韻,遂賦詩一首:
初醞一缸開,新知萬里來。
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
夜久孤琴思,風長旅雁哀。
非君有密術,誰照不燃灰。
那書生探得“招”字簽,也當場吟道:
邂逅款良宵,殷勤荷勝招。
彌天俄若舊,初地豈成遙。
酒蟻傾還泛,心猨躁似調。
誰憐失群翼,長苦業風飄。
二人志趣相近,互相諷詠,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于是玩到通宵。直到第二天早上,書生方才告辭而去。
辨才和尚送出寺外,叮囑道:“施主有空再來。”
不久,書生帶著酒來寺里找辨才,又是飲酒作詩,盡興而別。如此往來多次,兩人以詩酒為紐帶,已經混到親密無間的地步了。
[南梁]蕭繹:《職貢圖》
過了將近一個月光景,書生突然帶著梁元帝的《職貢圖》再次登門拜訪。辨才見后,贊嘆欣賞不已。由此談及書法,書生說:“弟子先人留有二王楷書真帖,弟子自幼臨摹研習,現在身邊也帶有幾帖。”
辨才欣然道:“明天來,可帶給我看看。”
第二天,書生果然如約而來,并將帶來的字帖給辨才看。辨才仔細辨識了一番道:“確實是二王真跡,然而并非妙絕之上品。貧僧有一真跡,可極不尋常呢。”
書生問:“敢問何帖?”
辨才答道:“《蘭亭序》。”
書生一聽笑了起來:“迭經亂離,此真跡怎么可能還留傳于世?肯定是響拓偽作!”
辨才說:“先師在世珍藏,臨終親自托付給我。交接有緒,怎么可能有錯?你若不信,可明天來看。”
《蘭亭序》馮承素摹本
第三天,書生來到永欣寺。辨才便架梯爬上屋梁,在早年所鑿的暗檻內找到那件塵封已久的《蘭亭序》,將它取下來。
書生接過一看,指摘一通道:“果然是響拓本。”
辨才反駁,兩人爭論不已。
那辨才自將《蘭亭序》取下來后,便不再放回伏梁。將它連同書生借給他的二王雜帖一起放在幾案上,每日在窗前臨摹幾遍。書生也因往來次數多了,辨才身邊的僮仆、弟子們也不再拿他當外人看。
忽一日,辨才有事外出,書生一人來到寺內,對童子說:“我有東西遺忘在大師床上。”
童子聞言,便開門讓他進去。
那書生進入房內,從幾案上拿起《蘭亭序》和他的二王雜帖,隨即離去。
紹興古城(越州)的仿唐建筑
這邊辨才還在外面尚未回寺,忽然越州大都督齊善行派人找到他傳話道:“御史大人定要見大師一面。”辨才自忖又不認識什么御史大人,找我何干。心下疑惑,便隨來人匆匆趕往驛舍。
待到了驛舍,卻發現所謂御史大人,竟然便是一個多月來與他飲酒賦詩、熟得不能再熟的落魄書生!
正當辨才云里霧里之際,那書生道:“奉皇上旨意來取《蘭亭序》。《蘭亭序》現已得到,特喚吾師前來相別。”
辨才聞聽,當場昏絕在地。良久,方才蘇醒過來。
[唐]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圖》
原來,此人便是蕭翼。他自知公開索取很難得到,便喬裝打扮成一位失意書生,一路出京南下,搭乘商人貨船到越州,借機結識辨才,獲取信任,伺機賺取了《蘭亭序》。隨后通過驛館找到都督齊善行,并派人召來辨才告知真相。
當下既已完成任務,蕭翼便辭別諸人,快馬加鞭,返回帝都。
唐太宗得到了日思夜想的《蘭亭序》,登時心花怒放。便以房玄齡薦舉有功,賞賜錦彩千段;提升蕭翼為員外郎,加五品,賞賜銀瓶、金縷瓶、瑪瑙碗和珍珠等,并賜內廄良馬兩匹,以珠寶裝飾鞍轡,另外還賞賜他宅院、莊園各一座。
同時,命令內廷供奉拓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貞各拓數本,賞賜給皇太子和諸王、近臣。
辨才塔古石構件
唐太宗起先還惱怒辨才吝嗇欺瞞,后又以他年紀老邁,不忍加刑。幾個月后,仍命賜給他錦帛等物三千段,谷三千石,敕令越州都督府支給。
辨才和尚不敢將御賜財物私用,便以此修筑了一座精美華麗的三層寶塔。然而他從此臥病在床,過了一年多就死了。
唐太宗如愿以償得到一寶,辨才和尚卻失去了珍藏一生之寶,寶失則人亡。而天下人更失去了一件千古無匹的藝術瑰寶。
人類之初本無君主,為“興公利”、“除公害”而有了部落領袖和后來的君主。然而,隨著私有制的盛行,君主們漸漸地有了私欲,不再抱持公心,且理所當然地將天下視為一家之私產,手握權柄無所不用其極。即令英明圣主如唐太宗,亦不例外,難怪黃梨洲斥君主制為“天下之大害”。
唐昭陵
貞觀二十三年(649),太宗皇帝身體不適,病臥玉華宮含風殿。
臨崩,對太子李治說:“我想要向你求一件東西。你是真的孝順,怎么能違背我的心愿呢?你的意下如何?”
太子哽咽不語,淚流滿面,伏地聆聽。
唐太宗說:“我想要得到的是《蘭亭序》,你要給我帶走!”
不久,唐太宗駕崩。太子繼位,是為唐高宗。他遵從父皇遺愿,將《蘭亭序》真跡陪葬昭陵。
自此,人間不再有《蘭亭序》。《蘭亭序》真跡失傳,成了千古絕唱。
到了五代后梁時期,賊將溫韜悍然盜掘故唐十八陵,盡取鐘繇、王羲之真跡等隨葬品,但也沒有《蘭亭序》去向的確切記錄。天下第一行書的遺失,遂成為中華藝術史上最大的遺憾。
或許,只有看不到的美,才是真正令人魂牽夢縈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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