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lue???????????

《醬園弄·懸案》，曾經是明星爭先恐后搶番的大餅，也是今年夏天最受期待的商業片大作。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如果給《醬園弄·懸案》打分，豆瓣不會太高，扣分點主要有三點：一，作為類型片，懸案里沒有懸念，破案邏輯支離破碎；二，作為改編歷史事件的電影，《醬園弄》本該還原民國的真實群像，卻變成了星光熠熠的“明星弄”，各個大腕鉚著勁演戲，愣把電影演成了“演員請就位”；三，作為女性主義主題的電影，《醬園弄》本該殘忍地撕開民國女性絕望的處境和拼死一搏的反抗精神，卻拍成了暴力虐女奇觀和空洞的女性主義說教片。

這三點足以導致《醬園弄·懸案》口碑滑鐵盧，豆瓣大量一二星評論涌入，票房走勢下降。該片上映兩天票房接近2億，但預測票房不到6億元，估計口碑下滑后，票房漲速也會下跌。這個趨勢也再次證明了，沒有一個好故事，請30個明星也沒用。

懸案里沒有懸念

歷史上醬園弄殺夫案的案情很簡單，沒什么懸念，就是被家暴多年的詹周氏將丈夫詹云影砍死分尸后裝入空皮箱中，企圖移尸滅跡，但被鄰居舉報，最終被警方緝拿，判處死刑，引起了社會的巨大反響。

案情不復雜，真正復雜的是公眾輿論對于案件的影響。最初公眾提出質疑，詹周氏這么弱小，怎么可能殺死大塊頭詹云影？所以必定有奸夫。詹周氏不堪警方拷打，供出兩個幫兇奸夫，但他們都因為不在場證明被釋放了。

死刑當頭，女作家蘇青憤然為詹周氏發聲，寫了“為殺夫女辯”，天主教修女也用懷孕證明拖延詹周氏的死刑時間，又恰逢汪偽政府倒臺，詹周氏僥幸逃過一劫。1948年，詹周氏由死刑改判為有期徒刑15年，得以出死入生。

因此這起案子的懸念不在于警方怎么破案，而是詹周氏為什么要殺丈夫，和她是怎么從監獄里出死入生的。

所以整部電影應該圍繞著詹周氏（章子怡 飾）的命運轉變去展開，只要把這個人物立住了，讓觀眾對她的境遇充分共情，牽動人心的懸念自然就有了。但是《醬園弄·懸案》中大量的篇幅，都是以警察局長薛至武（雷佳音 飾）的視角展開，講述他是怎么去查線索破案的過程，一度讓觀眾誤以為這是一部警察破案片。

結果薛至武查到的線索沒有一個能破案的，詹云影那顆失蹤的頭到底去哪兒了？薛至武只是拿來嚇唬詹周氏，逼她認罪，并沒有追查下去。詹周氏到底有沒有幫兇？薛至武查到了詹周氏曾和賭徒張寶福發生關系，但罔顧證據缺失，用暴力逼張寶福認罪。

薛至武的一舉一動都證明，他不想破案查出真相，他只想讓詹周氏認罪，判處死刑。如果他不想查出真相，那觀眾就很難從他的視角看到詹周氏殺夫背后的深層原因，而只有一些淺層的刻板表象。這也難以讓觀眾與殺夫的詹周氏達成深層的共情。

而且薛至武為了讓詹周氏死，不惜放棄自己活的機會，即便在汪偽政府倒臺的最后時刻，也要不顧一切，沖到牢房里將詹周氏槍斃，結果被國民政府關進了大牢里。這樣一個人設，太不真實了，讓人很難想象他這個腦子是怎么當上警察局長的。

薛至武不像一個人，更像一個編劇憑空創造的符號，象征著封建男權的暴力機器，他試圖用暴力使詹周氏屈服，卻最終被摁在監獄柵欄上，被詹周氏俯視，這意味著女性終于可以反抗男性的壓迫了，編劇又完成了一次“正確扣題”。

盡管薛至武的存在有意義，但這條故事線還是過于喧賓奪主了，薛至武都快成了與詹周氏分庭抗禮的大男主了。他過強的存在感，只會分散觀眾對于詹周氏命運的關注度，轉而去關注破案的過程，但問題是破案本身沒有什么懸念，線索全是虛晃一槍，追兇全靠屈打成招。

而真正有懸念的詹周氏的命運變化，則被擱置在一個個查案的間隙里，讓觀眾難以跟隨詹周氏的視角去共情她的處境。

也許陳可辛想用兩條對抗的線來展現民國時代男女對立的局面，但大男主的暴力破案和大女主的覺醒反抗并沒有擰成一根強有力的懸疑主線，反而剪輯成了一張破碎的拼圖，有頭無尾的線索，七零八碎的支線，毫無邏輯的破案，讓這起本就不懸疑的案子，更加失去了懸疑感。

醬園弄變成明星弄

《醬園弄·懸案》之所以備受關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全明星陣容。有多達31位明星參演，既有國際影后章子怡，實力派男演員雷佳音、范偉，也有流量大花趙麗穎和楊冪，還有年輕的小生小花易烊千璽、張子楓……

很多觀眾都是沖著自己粉的明星進場的，可以說這部電影單論粉絲盤就比其他電影大，宣傳更是不愁。單是趙麗穎和楊冪兩家粉絲，就已經在互聯網上吵得死去活來，給電影造足了噱頭，讓路人高低也想去看看。

可惜《醬園弄·懸案》成也全明星，敗也全明星。

一般來說，電影里主角是家喻戶曉的明星，配角是觀眾不熟的演員，但醬園弄里即便是再小的配角，只有幾句臺詞，也是由頂級大腕來出演。醬園弄里說幾句閑話的王陳氏是梅婷演的，停尸房里一閃而過的法醫是章宇演的，戲院里鬼鬼祟祟的副主編是尹昉……這些平常都是影視劇里演主角的，在醬園弄里就打個醬油，不僅是大材小用，資源浪費，還讓觀眾頻頻出戲，無法代入。

出戲的第一個原因是選角不貼，最不貼的就是讓易烊千璽演宋瞎子。宋瞎子對薛至武說預言的場景本該陰森可怖，但易烊千璽的灰白美瞳和氣泡音一出場，就惹的全場哄然大笑。易烊千璽的年齡、性格和這個角色完全不匹配，宋瞎子這種神神鬼鬼的道士，應該讓一個有神秘感的中老年演員來演。

第二個原因就是演員的星光完全蓋過了角色，觀眾難以入戲。比如梅婷，她的銀幕形象多為端莊大方的賢妻良母，這次在《醬園弄》里飾演一個喜歡說三道四的長舌婦，很不符合觀眾對她的既往認知，短短一兩分鐘的戲份，也沒有給觀眾入戲的時間，還不如用一個沒有名氣的演員，反而能讓觀眾有代入感。

第三個原因就是用力過猛，大多數明星在里面都演得有些矯揉造作，有一種“拼命想要證明自己艷壓群芳”的浮夸感。作為觀眾，骨朵感覺自己好像在看各路明星在《演員請就位》上互飆演技，而不是在看一個真實的故事。

而且全明星陣容會給電影帶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失去焦點。電影本該著重去塑造章子怡飾演的女主角詹周氏的人物成長弧光，但卻將敘事重點分散給了諸多的人物群像，這些并不重要的群戲，反而掩蓋了屬于詹周氏的高光時刻。

所以章子怡在戛納上吐槽陳可辛把自己戲份剪掉也確實在理，本來這就應該是一個絕望主婦的覺醒反抗記，拍成群像探案戲就沒有力量了。那就真的成了“明星大偵探”了。

女性主義說教片

每個觀眾都反感說教，而爛片往往都喜歡說教。不幸的是，《醬園弄·懸案》也是一部說教片。

醬園弄殺夫案，本來有著非常好的底子，它展現了一個弱女子怎么在亂世中掙扎求生，從被賣給夫家的無奈，到被丈夫毒打的痛苦，到被迫與賭徒發生關系時的屈辱，到殺人時的絕望瘋狂，到監獄中的覺醒抗爭，到出獄后的自由選擇，這些都是這個案子打動人心的地方。

其中最重要的轉變，就是詹周氏從一個舊時代麻木絕望、被動順從封建社會的婦女，覺醒成為一個新時代勇敢求生、主動與不公抗爭的女性。這是人物最重要的弧光，這一點塑造成功了，角色就成了，戲就成了。

可惜電影中并沒有完整地塑造出詹周氏是怎么一步步覺醒的，盡管影片呈現了詹周氏被西林小姐（趙麗穎 飾）的《為殺夫者辯》震撼了，被獄中女囚王許梅（楊冪 飾）的求生理論說服了，但是她從麻木絕望到勇敢求生的轉變，不應只是被別人影響，而是親身經歷后的自我成長。

可惜的是，在整部影片中，我們都看不太到詹周氏的主體性，她只有在法庭上翻供的時候，才格外有主見。但即便如此，她在法庭為自己辯白時，竟然還是在背西林的文章。

一個能將自己丈夫碎尸萬段的女人，身上一定是有種狠勁的，她心里一定憋了很多的苦與痛，想要表達出來。她即便不識字，也應該在法庭上說出自己的心聲，而不是背誦別人的文章。

一旦開始背誦，角色就變成了編劇的傳聲筒，只是在表達編劇的觀點，而不是人物自發的感受。尤其是趙麗穎飾演的西林小姐，每到庭審時說的臺詞，簡直就是導演摁頭灌輸給觀眾的主題思想。“詹周氏，不要屈服，不要讓他們得逞。”西林小姐這喊口號式的臺詞，說的觀眾都尷尬。

總的來說，《醬園弄·懸案》對于女性主義的表達還停留在膚淺的說教層面，既不能讓觀眾共情詹周氏的命運，也不能啟發觀眾去思考女性平權的追求。不僅如此，大量的虐女鏡頭還引來了女性觀眾的反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很多觀眾都說如果女導演來拍醬園弄殺夫案，也許就能拍出更女性主義的表達。骨朵認為，一部女性主義電影的質量高低，與主創的性別無關，而與主創是否真誠地在乎女性的處境，是否真誠地表達對女性的支持有關。

就像90多年前吳永剛導演的《神女》，是一部黑白默片，講述了上海30年代，貧苦女人（阮玲玉）為養活兒子淪為暗娼，不幸被流氓看中霸占，對她家暴還搶走她的錢，為了保護孩子，最終在爭執中，女人失手殺死了流氓，被關進了監獄。

這部電影的故事很簡單，沒有復雜的敘事，就是平鋪直敘地講述了一個貧苦女人的悲慘命運。她為了謀生在街上用力賣笑，從下午站到深夜；她想要轉行不當妓女，卻處處找不到工作；她把錢藏在磚頭縫里，還被流氓搶走；她帶著孩子去學校，卻被同學家長舉報退學，她向老校長求情被拒，憤然為自己申辯；她深陷監獄時，看著窗外天光的絕望和對孩子的思念……

那些極其生活化的細節，沒有一丁點的說教，卻真實地反映了當時女性的艱難處境和對不公命運的抗爭。

真實自有萬鈞之力，現在想做女性主義電影的導演，真該放下主義，擁抱真實，那樣的表達才會真的打動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