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壇最耀眼的名字從來不缺蘇軾、歐陽修、王安石,卻極少有人提到章衡。
一個能在“千年龍虎榜”壓倒蘇軾的狀元,一個在遼國宮廷百步穿楊的六邊形戰士,為何最終卻被歷史邊緣?
狀元之爭:壓蘇軾的“金賦異才”
嘉祐二年春,汴京貢院外,書生云集、青衫如潮。
這是北宋歷史上,最被后人反復提起的一屆科舉——“千年第一榜”。
蘇軾、蘇轍、曾鞏、張載同登考場,個個文名在外、聲勢驚人,但最終壓倒這些人人的,是一位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章衡。
歐陽修親自主持這場考試,本以為榜首十拿九穩會是曾鞏,畢竟曾門出身,早年已得名師賞識。
批完前十份策論,歐陽修卻被一篇開篇氣勢如虹的《干為金賦》震住——“運啟元圣,天臨兆民,九州未靖,財賦當先。”
不是鋪陳文采,而是直入國政命脈。
文章通篇緊扣“治國先理財、理財當養民”,又提出“邊防非紙上空談,需以實邊應虛敵”。
歐陽修感嘆:“此文不下呂蒙正當年也。”
這份策論來自章衡,籍貫南陽,寒門出身。
此前幾無政壇背景,連同考的蘇軾都未曾聽聞其名,蘇軾策論文采飛揚,卻被評為“文而不政”,僅列乙科。
主考官原本欲將曾鞏列首,卻因是門生,為避嫌調為第二,最終將狀元之名交給了章衡。
這場“意外”的判決,成為北宋科舉史最被爭議的一筆,也為章衡日后的仕途埋下伏筆。
而他本人,早在殿試后第二日,就在御前奏對中,再次出彩。
面對宋仁宗關于西北邊防的提問,章衡脫口而出:“契丹習弓馬,奪之不可武攻,御之當以實邊”。
那一年,蘇軾還在考場外做詩,章衡已在殿前口陳時政。
文武雙絕:百步穿楊震契丹
登第三月,章衡奉命出使遼國,邊境風聲鶴唳,宋朝一邊備戰,一邊派文臣赴宴以安撫敵情。
遼主耶律洪基早有意試探來使,席間故意譏諷:“南朝文人多誦書,少挽弓,未知貴國使者可否試箭?”
章衡微笑應對,不動聲色。
遼兵取出硬弓鐵箭,他站起,負手走至百步開外,搭弓如流星飛渡,連中三箭,箭箭中靶心。
遼主驚嘆,“南朝竟有此人?”遂暗中收手,宴會氣氛驟然緩和。
而章衡趁機暗繪北方邊境山川圖,歸國后密呈宋廷,并以《帝指要》為題,上書建議:趁遼軍邊防松散,可一舉收復山后八州。
然而,宋神宗猶疑不決,反復權衡終無所動。
章衡所提“攻其虛實”戰略,被壓入檔案。十余年后,遼國重兵屯邊,再無破綻可趁。
回朝未得重用,章衡調任真定知府。
彼地年年滹沱河泛濫,十里田土,一雨成災。朝廷已有多次治理方案,皆因無效擱淺。
他不采舊法,反推“束水攻沙”新策:于滹沱中游狹口強筑堤岸,借水勢沖沙,以“水治水”。
堤成后,洪水三次遇漲皆無大災。
神宗看罷奏報,只說六字:“可為后世法。”
章衡自掏俸銀,于堤上立銅獸三尊作水位標,留下“章公堤,洪水見了把頭低”的百姓口傳,百年后,這條堤防依舊在。
章衡不是書生氣十足的文人。
他在邊疆暗繪地圖,在宴會上百步穿楊;他在地方修堤清河,自籌銀兩不待朝命。
“六邊形戰士”這個詞,放在他身上,并不夸張。
經世之才:改革吏治,澤被民生
官場歷練三十年,章衡幾乎轉戰半個北宋東南,不屑“空言理想”,不依附權門,只認賬實績與百姓口碑。
在澶州,他帶頭砸了官鹽專賣的招牌,當時鹽價飛漲,百姓靠挖野草煮湯度日。
章衡不等批文,直接開閘放鹽,并在廳堂貼上自己手寫的一紙檄文:“百姓要吃鹽,不是聽命令,與其餓死造反,不如先救人活命。”
這一舉動震驚朝野,也為他招來御史彈劾。
三司使出面彈劾,說章衡“有悖制度,擅廢律例”。
仁宗未表態,眾官觀望。
章衡寫下奏折八百字,不講情懷,只列數字:“開放鹽禁七日,澶州無一人餓死;若再遲一旬,當地二十萬口將成流民。”
朝堂靜默,仁宗令:“澶州鹽政,以章衡為準。”
反腐,是章衡的老手藝。
調任鹽鐵判官第三年,他查清三司年終賬目,列出七項漏洞:戰馬虛報三百匹,糧食折耗五船,冗員冒領月俸四千兩,甚至還有幽州軍的“死人領餉”。
最終一紙折子送入御前,宋仁宗沉吟后派人“會勘”,結果坐實七成。
結果也很簡單:章衡被調任外放,名義是“節制地方軍務”,實則被排出京圈。
章衡不改作風,到了鄭州直接點燃更大的雷。
當地原武監侵占四千二百頃良田,農戶世代繳租。
章衡暗訪查實,連夜上疏:“朝廷設監造甲非為霸地,奪民產、負民力,違國法。”
政敵們嗅到血腥味,宰相親自施壓,提醒此地“系禁軍用地,慎之又慎”。
章衡不讓,命人晝夜丈量,將田契摞成半人高。
“此田昔日屬百姓,今以官威據之,乃國盜也”,半月后地契全數歸民,百姓自發在堤邊立碑,碑文開頭六字:“章衡還我田”。
同年冬,鄭州連降三旬大雪,黃河結冰,次春一旦化冰,決堤幾成定局。
章衡當即調集民夫五千,自掏俸銀三百兩,開工筑堤,取名“章公堤”。
他埋下一塊銅獸,獸嘴朝下,作為水位基準,只要獸鼻進水,堤壩就立即加高加固。
這一舉措,百姓口口相傳,稱為“看獸建堤法”,黃河數年未決,百姓稱頌:“章公堤,洪水見了把頭低。”
歷史評價:被遺忘的實干家之謎
章衡死后三十年,蘇軾在《黃州書簡》中提到“子平公”,評價道:“子平之才,百年無人望其項背。”
子平即章衡字名,二人雖是政見相左,章衡更偏實用技藝、工程民生,而蘇軾長于詩文辭章,但私下交往頻繁。
西湖修治之初,蘇軾一籌莫展,湖面淤泥厚重,疏浚難行。
章衡當時任兩浙轉運使,親派400艘運糧船,調40名水工支援,又獻策“將挖出的淤泥筑為長堤,隔出內外湖面,利于蓄泄”。
最終成就“蘇堤春曉”,詩詞傳世,但章衡名字從未見于碑記。
蘇軾晚年致信章衡之子章仲璋,言及“當年父子之助,東坡銘心刻骨”,遺憾“功歸予名,愧負良友”。
那為何這樣一位政績斐然的實干者,終為人遺忘?
首先是他在朝中的“高調低派”。章衡五次直諫朝政,三次得罪宰輔,兩次拒絕交際。
甚至連王安石變法,他雖部分贊同青苗法,卻拒不參與執行團隊,理由是“非官非士,亂章治度”。
這類官員,史官最難寫。
既非權臣之下的執行者,又非改革核心智囊,不合編年筆法。
《宋史》僅以“曾為鹽鐵判官,治績卓然”一筆帶過,幾乎無傳。
其次,章衡不屬文壇,詩文少見流傳,甚至無完整詩集傳世。
他著書《水利紀略》《邊圖要略》,皆為實務手冊,字句枯澀,難入文人法眼。
但百姓記得章衡。
宋神宗末年,真定百姓立祠祀之,稱“章公廟”。
歲旱不雨,祈雨立應。
滹沱河堤一帶老人教子:“章公教咱攔水;咱攔得住,飯吃得穩。”
如今“章公堤”遺址仍存,碑石早毀,惟有一方石刻銘文殘存:“興修不倦,解困三州;有功無名,實利千戶。”
章衡是那類不寫辭章、不修黨羽、不講權術,只修橋補路、賑民護邊的人。
他功在當世,卻難留史頁。
而今再翻宋人筆記,《邵氏聞見錄》一條記載極短,卻極耐人尋味:“嘉祐間有章衡者,文武兼濟,吏治有成,然不喜趨附,竟不為史官重。識者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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