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茶韻，流淌在江蘇的歷史文脈與日常煙火中。

公元760年，李白游棲霞寺時，與侄兒中孚禪師不期而遇，中孚禪師以玉泉山仙人掌茶相贈，李白以詩作答：“常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鴉，倒懸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灑芳津，采服潤肌骨。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這首《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開創了我國文學史上“以茶入詩”的先河。

綠茶制作技藝（雨花茶制作技藝）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陳盛峰向游客演示殺青、揉捻、烘焙等制茶環節。谷昌旺 攝 視覺江蘇網供圖

“吾鄉茶肆，甲于天下……”《揚州畫舫錄》中則記載了清代揚州的飲茶盛況，并羅列了眾多揚州著名茶館，如雙紅樓、二梅軒、蕙芳軒、集芳軒、腕腋生香、文蘭天香、豐樂園等。

江蘇茶文化，是典籍中的風雅冊頁，也是百姓生活的鮮活長卷，當下，更在活態傳承中煥發出蓬勃的時代新活力。

千年茶脈潤金陵

江蘇茶文化歷史悠久，底蘊深厚。據《三國志·吳志·韋曜傳》記載，吳國的第四代國君孫皓，嗜好飲酒，每次設宴，來客至少飲酒七升。但是他對博學多聞而酒量不大的朝臣韋曜甚為器重，常常破例。每當韋曜難以下臺時，他便“密賜茶荈以代酒”。著名作家、文化學者薛冰告訴記者，這就是“以茶代酒”典故的由來，也反映出當時江南地區已有飲茶社交的雛形。

公元758年，被譽為“茶圣”的陸羽來到南京，寄居棲霞寺，在棲霞山采茶、試茶、研茶，歷時一年有余。世界上第一部茶學專著——《茶經》的部分初稿就是陸羽在棲霞山完成的。《茶經》中記載了茶的性狀、品質、產地、采制、烹飲法及用具等，是中國茶學的奠基之作。

唐代就已有人在雨花臺、牛首山和棲霞山種植茶葉。陸羽在棲霞山種茶的地方就在棲霞山中峰和龍山之間的坡谷地。白天，陸羽上山采茶、試茶，晚上則與僧人品茗論茶，有時采茶后來不及返回，就住在山農人家。好友皇甫冉寫下一首《送陸鴻漸棲霞寺采茶》：“采茶非采菉，遠遠上層崖。布葉春風暖，盈筐白日斜。舊知山寺路，時宿野人家。借問王孫草，何時泛碗花。”綠野、層崖、春風、茶筐、山寺、夜宿……詩中描繪的正是陸羽為茶事忙碌辛勞的景象。尾聯以王孫春草為喻，將陸羽比作遠游的王孫，詩人向萋萋春草詢問陸羽何時采茶歸來。

為紀念陸羽在棲霞山的茶事活動，宋代僧人在陸羽采茶處建造笠亭，并刻“白乳泉”“試茶亭”六個隸書大字于崖壁。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到棲霞山時賦詩：“羽蹤籍因著，曾句也云清。泉則付無意，淙淙千載聲。”這首詩被鐫刻在“白乳泉”“試茶亭”摩崖石刻的西側，也成了棲霞山茶文化的一道風景。

明太祖朱元璋下詔廢團茶興散茶，以沖泡茶為主的方法開始盛行，為茶的平民化普及奠定了基礎，使茶逐漸從宮廷奢侈品變為百姓日常之飲。

《儒林外史》中有一段饒有意趣的情節，才子杜慎卿與友人游雨花臺時，“坐了半日，日色已經西斜，只見兩個挑糞桶的，挑了兩擔空桶，歇在山上。這一個拍那一個肩頭道：‘兄弟，今日的貨已經賣完了，我和你到永寧泉吃一壺水，回來再到雨花臺看看落照’。”可見百姓在辛苦勞作后，也不忘吃上一杯茶，在茶香中偷得半日閑。

2025揚州“早茶文化周”現場，各色早茶攤位鱗次櫛比，各款創意早茶早點吸引眼球。 齊立廣 攝 視覺江蘇網供圖

品水烹雪淬文心

自古以來，人們在“談茶”時，總缺不了“論水”。“如果說喝茶最先講究的是茶葉，那么古人對水的要求也可說是錙銖必較了。”薛冰說。

陸羽在《茶經》中明確提出了煮茶用水的優劣排序：山泉水最佳，因其清澈甘冽且礦物質適宜；江水次之，但需取自人跡少至的江段；井水最差，因靜止易沉積。唐代文人張又新在《煎茶水記》中說，陸羽在遍訪天下名泉后，將天下水分為二十等，排在第二的是“無錫縣惠山寺石泉水”，“天下第二泉”由此得名。

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文徵明與好友蔡羽、王守、王寵、湯珍等人至無錫惠山游覽，以茶會友、飲茶賦詩，十分相得。“青松挺拔遮天，山石崢嶸錯落。松石之間有一茅亭泉井，亭內二人圍井欄席地盤腿而坐，左一人正向井口俯身望水，右一人于腿上展卷觀書。亭子左邊的松樹下有一茶桌，其上擺放著茶具。茶桌旁已經架好茶爐，兩位侍童正在布置茶具、燒火煮茶……”故宮博物院館藏《惠山茶會圖》呈現的正是此次“茶會”場景，從圖中可以看出明代文人雅士崇尚清韻、追求意境的茶藝風貌。畫后題跋中，文徵明記述了此次茶會“汲泉煮茶，滿啜而去”的過程。

“茶葉可以隨身攜帶，水卻不好打。”薛冰說，所以古代文人舉辦茶會時，都會選在泉水邊上，就地取水。

清代，南京人以用泉水或雨水烹茶為風尚。一到梅雨季節，家家戶戶洗刷甕缸，放置庭前收集梅雨，供烹茶之用。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在南京生活了十三四年，他筆下對于煮茶用水有許多講究。“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中，賈母請劉姥姥逛大觀園，來櫳翠庵要討一杯茶喝。”薛冰說，此時妙玉給賈母烹茶的水用的是“舊年蠲的雨水”。

妙玉給賈母等人上完茶后，一拉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二人便隨她來到耳房，寶玉也跟了來。妙玉親自向風爐上扇滾了水，另泡一壺茶，給寶釵、黛玉和寶玉各倒一杯。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哪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

這種講究的制水工藝，反映出當時江南貴族之家對飲茶儀式的極致追求。妙玉視賈府眾人為俗人，只有寶釵、黛玉二人不一般，更換烹茶的水來招待她們，也是其出身不凡、品位孤高的體現。

《茶經》南京圖書館供圖

佳茗薈萃揚新韻

清人顧祿在《清嘉錄》中記載，洞庭山當地人每年都要背著筐簍，上山采茶。康熙某年，一名采茶者覺得所采茶葉頗多，筐都裝不下了，便把裝不下的茶葉摟放在懷里。茶葉因人的體溫散發出異香，采茶者驚呼此香氣“嚇煞人”。

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康熙皇帝南巡太湖，當時的江蘇巡撫宋犖進獻此茶，康熙飲后，贊不絕口，但覺茶名不雅，遂以該茶色碧形曲似螺，采于早春為由，欽定茶名“碧螺春”。

江蘇雖然茶葉栽種面積不算大，但是種植茶葉歷史悠久，茶葉品質優良，屬于中國的傳統產茶區。除蘇州洞庭山碧螺春外，無錫陽羨茶、常州金壇雀舌、連云港云霧茶等都各具特色，各地佳茗爭奇斗艷，共同書寫著江蘇茶文化的千年風雅。

2022年，我國申報的“中國傳統制茶技藝及其相關習俗”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來自江蘇的南京雨花茶制作技藝、揚州富春茶點制作技藝、蘇州碧螺春制作技藝等三個項目位列其中。

“揚州最著名的是茶館；早上去下午去都是滿滿的。吃的花樣最多。坐定了沏上茶，便有賣零碎的來兜攬，手臂上挽著一個黯病的柳條筐，筐子里擺滿了一些小蒲包分放著瓜子花生炒鹽豆之類。又有炒白果的，在擔子上鐵鍋爆著白果，一片鏟子的聲音。得先告訴他，才給你炒……”朱自清在《說揚州》里寫道。

明清以來，揚州人就有“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習俗，即早晨上茶館品茶吃早點，下午進澡堂洗澡。如今，在清晨踏入揚州得勝橋的富春茶社，喝一杯茶香四溢的魁龍珠，吃幾個湯汁鮮美的三丁包，仍是揚州人獨特的生活節奏。

揚州早茶，品的是生活，傳的是文化。近日，揚州舉辦“2025早茶文化周”，富春、冶春等40多家揚州市內外早茶名店齊聚一堂，帶來各自的獨門絕技和特色產品。揚州市商務局商貿流通處處長李冉冉表示，希望通過美食市集、特色美食品鑒、早茶惠民券發放等活動，進一步擴大揚州“早茶文化周”的知名度，提升揚州早茶影響力，吸引更多的市民和游客前來品鑒，讓美食承載新價值，讓產業煥發新生機。

江南時報記者 錢海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