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1月14日,紐約寓所的浴室門外,80歲的嚴幼韻輕輕叩門:“明天打牌請李太太還是張先生?”門內一片寂靜。她又喚了一聲丈夫的名字,回應她的只有水流輕撫瓷壁的聲響。
一股寒意瞬間爬上脊背,她顫抖著喊人取來鑰匙——門開處,98歲的顧維鈞安詳地躺在浴缸里,雙目輕闔如沉睡,卻已停止了呼吸。
這位被譽為“民國第一外交家”的男人,在熱氣氤氳的浴缸中溘然長逝,只留下嚴幼韻心頭一聲沉重的:“壞了!”
1905年,嚴幼韻降生于上海巨富嚴家的深宅大院。作為家中最小的女兒,她從小在綾羅綢緞與西洋點心中長大,上海最大的絲綢坊任她挑選衣料,一日更換三四套霓裳不過是尋常事。
1927年,當22歲的她駕駛車牌“84”的別克轎車駛入復旦大學校園時,整個上海灘都在傳誦這位名媛的風采?!盁o數男同學早早起床,只為了在校門口一睹她的風采?!?/p>
多年后,當嚴幼韻的女兒隨舅舅拜訪一位老者,對方聽聞她是“84號小姐”的女兒,頓時眼睛發亮:“當年,我們可是天天站在滬江大學大門口,就為了看‘84’一眼!”
命運在1929年為她安排了第一次轉折。在一場舞會上,她與年輕外交官楊光泩相遇。兩人一見鐘情,嚴幼韻認定他正是自己尋找的“有才華、有理想、志同道合的伴侶”。
盛大的婚禮后,她隨丈夫遠赴馬尼拉任職,生下三個女兒,生活如綴滿珍珠的錦緞般光鮮亮麗。
1942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鐵蹄踏碎了這個外交官家庭的寧靜。因拒絕交出華僑募捐的救國物資,楊光泩被日軍殘忍殺害。
噩耗傳來,嚴幼韻的世界轟然崩塌——但她只允許自己悲傷了一夜。
硝煙彌漫的馬尼拉,這位昔日的千金小姐展現出驚人的韌性。她帶著其他七位遇難外交官的遺孀和孤兒,搬到一所廢棄校舍。
沒有仆從,她便親手種菜、養豬、養雞;沒有樂器,她冒險從被日軍占據的住處偷出鋼琴。當有人哭訴日子艱難,她平靜地說:“悲傷沒有用,咱們總得先活下去。”
夜幕降臨時,她甚至會在煤油燈下烤制蛋糕,讓甜香驅散戰爭的陰霾。
戰爭結束后,嚴幼韻帶著女兒遠赴紐約,出任聯合國禮賓官。
這份工作是她人生第一份職業,40歲的她刻苦學習各國禮儀,將工作做得一絲不茍。也就是在這里,她遇見了改變她后半生命運的男人——時任外交總長的顧維鈞。
在聯合國大廈的牌桌上,嚴幼韻與顧維鈞的緣分悄然生長。彼時顧維鈞已有家室,妻子是印尼糖王之女黃蕙蘭,兩人婚姻已維系36年。
但共同的外交背景與相投的志趣,讓顧維鈞與嚴幼韻的關系逐漸超越同事界限。
1956年,顧維鈞做出震驚社交圈的決定:與黃蕙蘭離婚,迎娶54歲的嚴幼韻。
這段相差17歲的婚姻飽受非議,張學良更在回憶錄中暗示兩人早有曖昧。面對“小三上位”的指責,嚴幼韻從不辯解,只專注于經營自己的婚姻。
她用無微不至的照顧重塑了顧維鈞的晚年生活,。曾經嚴肅刻板的外交官,在她的影響下變得“非常好玩”,會像孩子般期待生日派對;每晚十一二點,她必在丈夫書房放一杯熱阿華田與點心;連床榻的軟硬度都調至伸腳即可夠到拖鞋的精準程度。
當記者詢問顧維鈞長壽秘訣,他笑著說:“散步、少吃零食,以及太太的照顧?!彼拈L子更坦言:“如果不是她,父親的壽命恐怕要縮短二十年?!?/p>
1985年深秋的那個黃昏,當嚴幼韻推開浴室門見到安詳離世的丈夫時,她只是閉了閉眼,深深嘆息。
葬禮上,她身著黑色旗袍肅立靈前,身后紅玫瑰開得熾烈如血,映照著她半生跌宕的愛戀。
表面平靜之下,悲痛化作80斤贅肉悄然堆積。丈夫離世后,這位曾一天換三套旗袍的精致女子開始狂吃肥肉與甜點,體重飆升至180斤。
心理學揭示:“一個人如果壓抑情緒,身體會替我們記得?!眹烙醉嵉纳眢w記住了32年婚姻終結的創傷——顧維鈞離世后,她以孀居之姿又走過32載春秋,幾乎是一個人的半生。
直到女兒們察覺異常,搬來紐約陪伴,她才漸漸走出陰霾。當98歲被診斷出大腸癌時,家人憂心忡忡,她卻笑言:“我都這把年紀了,怕啥呀,活一天,賺一天。”
手術后不到五天,她堅持出院,只在護士拆線時抱怨:“太痛了,比做手術還要痛!”數月后,她踩著金色高跟鞋與主刀醫生共舞,白色旗袍裹著瘦削卻挺拔的身軀,仿佛從未被病痛侵襲。
晚年的嚴幼韻在紐約公寓里活成一道傳奇風景。百歲高齡仍堅持涂口紅、穿高跟鞋逛超市;102歲被采訪時,匆匆結束談話只為趕麻將局;111歲壽宴上,她與小女婿翩然起舞,朗朗的琴聲里裙擺飛揚。
當《紐約時報》探問長壽秘訣,她給出驚世答案:“不鍛煉,想吃多少黃油就吃多少黃油,不回首?!?/p>
“不回首”——這三個字是她穿越百年風雨的智慧。無論是日軍槍口下的喪夫之痛,還是被斥為“第三者”的屈辱,抑或癌癥診斷書的冰冷,都被她轉化為前行的養分。女兒楊雪蘭道破母親的生命哲學:“她從來不說杯子是半空的,而說杯子是半滿的?!?/p>
戰亂時她教人種菜養豬,丈夫去世后她帶女兒跳舞抗癌,始終以富家女的精致與戰士的堅韌,將破碎時光編織成華美錦緞。
2017年5月25日,112歲的嚴幼韻在紐約安詳離世。葬禮上沒有哀樂,只有她生前最愛的爵士樂旋律。人們仿佛看見那個浴缸氤氳的黃昏,她站在門外輕喚愛人名字的身影。
那一刻的“壞了”不是終點,而是她以“不回首”哲學續寫傳奇的開端——正如她常說的:“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已經是程度最輕微的了?!?/p>
2017年嚴幼韻的葬禮上,爵士樂取代哀樂,玫瑰與笑聲淹沒淚水。
人們仿佛又見那個80歲的女子站在浴室門外,心沉谷底時仍挺直脊背。她將“壞了”的瞬間化為“不回首”的百年傳奇——苦難不過是她旗袍上的一道褶皺,被歲月熨燙后,依然折射出生命華光。
當后世翻閱她的相冊,98歲癌癥術后穿高跟鞋起舞的身影旁,是否有人聽見她溫柔的低語:向前走,連影子都會落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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