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的晨霧尚未散盡,我們已驅(qū)車啟程。出得古城,車便一頭扎進了湘西的崇山懷抱之中。山路蜿蜒,如一條灰青色的綢帶繞在山腰上,車子在綢帶上起伏盤旋著。窗外青翠的峰巒撲面而來,又飛速向后退去。方向盤在掌心微微發(fā)燙,每一次轉彎都像把身體甩向云海深處,山風自車窗灌入,將沉悶與倦怠一掃而空。
抵達墨戎苗寨,寨門巍然佇立,仿若一道穿越時光的關口。一過此門,喧囂的游客潮水便暫時被隔斷了。我沿石階緩緩而上,腳下的石板被無數(shù)腳步磨得光亮可鑒,兩旁吊腳樓鱗次櫛比,木質(zhì)的墻壁、烏黑的瓦頂,無聲訴說著歲月的重量。吊腳樓之間,色彩濃烈的藍染布匹高懸于長竿之上,在日光里輕輕拂動,仿佛藍色的溪流浮蕩于半空,又仿佛苗家女子未曾言明的心事,在風中徐徐鋪展。
信步深入,寨子深處竟藏著日常的真味。一處幽暗的作坊里,爐火暗紅,一位老銀匠俯首于火塘前,小錘子輕巧而準確地敲打,細小的銀片在他手中柔順地彎曲伸展,漸漸化成了精美的首飾——苗家人對美的執(zhí)著,便這樣于無聲的敲打中叮咚作響,在幽暗中倔強地閃爍。又見一位年輕的母親坐在門邊,膝上的苗繡五彩斑斕,她手指靈動,針線穿梭,偶爾抬頭指點身旁的小女兒。女孩尚稚嫩的手捏著針,笨拙卻認真,那針線穿引間,分明是某種更悠遠之物,正順著絲線悄然渡入新生的血脈之中。
暮色漸合攏,寨中卻飄起了飯菜香氣。我們被邀入一家長桌宴,長桌如河,碗碟如舟,盛滿了酸魚、臘肉與山野時蔬。主人捧上家釀的糯米酒,酒味微甜,后勁卻醇厚。席間苗歌驟起,起初只覺調(diào)子古樸奇異,如隔霧看花。但幾巡酒過,喉頭熱意升騰,那曲調(diào)竟悄然撞入心懷,某種難以言傳的悲歡,仿佛山澗溪流般汩汩淌過。旋律的藤蔓纏繞住了我們,此時無需通曉苗語,那歌聲中的山嶺、歲月與人心,竟奇異地清晰可感。一曲終了,舉座皆靜,唯有燈火搖曳,映著彼此眼中那份被旋律洗凈后的澄澈與微醺。
辭別苗寨,車行山路。暮色漸深,梯田的輪廓在車窗外一重重矮下去,最終被夜色溫柔地吞沒。山風依舊清冽,車燈如劍,劈開沉沉的黑暗。
歸途上,苗歌的余韻仍在腦海中盤旋。原來,旅行的意義,常在于行至陌生的深處,邂逅一種被遺忘的節(jié)奏——墨戎苗寨的每一塊石板、每一聲錘音、每一縷藍染,以及那穿透語言直抵心魄的歌聲,都在無聲地校正著我們習慣的速度與喧囂。
原來,正是這種異質(zhì)的“慢”與“真”,溫柔地撼動了我們自以為堅固的日常,也終于得以在靈魂深處,留下了一片難以磨蝕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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