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難產大出血時,陸淮安接到了蘇柔的電話。
“淮安,我車禍失血過多,醫生說只有RH陰性O型血能救我……”他毫不猶豫調走了產房最后兩袋血漿。
等我心臟停跳他才趕到,只看到女兒皺巴巴的小臉。
三年后,陸淮安成了軍區模范軍醫,表彰大會當天,女兒被確診急性白血病。
唯一配型成功的骨髓捐獻者,竟是當年“出車禍”的蘇柔。
“救她可以,”我看著陸淮安跪在病房外,“除非你承認當年是故意謀殺。”
蘇柔突然被警方逮捕,罪名是非法代孕和組織賣卵。
她尖叫著說出真相:“那天根本沒車禍,我只是想讓林晚死!”
得知真相陸淮安悔瘋了。
01
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像生銹的鋼針,一下下狠狠扎進陸淮安的太陽穴。
空氣里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新鮮血液)特有的腥甜,混雜著消毒水的冰冷刺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產床上,林晚的臉像被水泡過又晾干的紙,透著一股死氣的灰白,汗水浸透的頭發胡亂貼在額角和頸側。
她身體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每一次徒勞的用力都從喉嚨深處擠出野獸般的低吼。
陸淮安握著她的手,那手冰涼潮濕,指甲深深掐進他軍裝袖口緊挨著臂章的位置,力氣大得驚人。
臂章上那三道象征他軍醫身份的金杠,昨天才被林晚用細密的針腳重新加固過。
他看著她渙散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身筆挺象征責任的松枝綠,此刻像沉重的枷鎖。
“陸主任!”護士長沖進來,聲音嘶啞,“血壓還在掉,現在是70/40,失血太快了,最后兩袋RH陰性O型血馬上掛上去了,但……恐怕還不夠,我們得想辦法找到RH陰性O型血捐贈者,否則……”
護士長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感,狠狠戳在陸淮安心口。
“RH陰性O型血”,這七個字如同冰冷的判決書,宣判著此刻資源的極度匱乏。
林晚的血,正是這萬中無一的珍稀血型,產房里那象征生命流逝的紅色數字還在頑固地向下跳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瞬間,他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嗡嗡聲頑固地穿透了儀器的尖叫和林晚痛苦的喘息。
陸淮安身體猛地一僵,幾乎是本能地掏出手機。
屏幕亮起,一個名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眼底——蘇柔。
他遲疑了一瞬,目光在林晚慘白如紙的臉上飛快地掠過。
她的眼睛半闔著,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抽離,只剩下身體在本能地掙扎。
那一眼的遲疑像冰冷的刀鋒,無聲地劃開了什么。
“喂?”陸淮安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虛弱無力,像隨時會斷線的風箏:“淮……淮安……”是蘇柔。
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我……我了出車禍流了好多血,醫生說只有RH陰性O型血才能救我,淮安,我現在很難受很害怕,求你救救我吧……” 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瀕臨死亡又令人心碎的顫栗。
“RH陰性O型血”。這六個字,如同冰冷的子彈再次擊中陸淮安。
護士長剛剛喊出的也正是這個,產房內外,兩個女人的生死,被這罕見的血型緊緊捆綁在一起,懸于一線。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節幾乎要刺破皮膚。
“你在哪個醫院?”陸淮安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仁……仁和急救中心。”蘇柔的聲音越發微弱,帶著一種讓人揪心的絕望,“淮安……我撐不住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忙音。
02
陸淮安猛地放下手機,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產房。
林晚依舊在苦苦掙扎,與死神賽跑,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耗盡了生命最后的熱度。
護士長焦急地按著她的傷口,鮮紅的血液依舊在指縫間不斷滲出。
那兩袋維系著她渺茫生機的血漿,正通過細長的管子緩慢地注入她冰涼的血管。
護士長的目光與他對上,那眼神里充滿了急迫的詢問。
陸淮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身體里像有什么東西轟然碎裂。
仁和急救中心,那是蘇柔的方向。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嗆得他肺部生疼。
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嘶啞得變了調,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快!把最后那兩袋RH陰O血漿立刻送去仁和急救中心,蘇柔出了車禍,急等著救命!”
“陸主任!”護士長驚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這是林醫生最后的機會,她還在出血,如果摘了血漿她會死的。”她
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尖銳得劈了叉,回蕩在充斥著死亡氣息的產房里,帶著絕望的回響。
“執行命令!”陸淮安猛地站直身體,軍裝筆挺的線條此刻繃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屬于軍醫主任的絕對權威,重重砸下瞬間壓垮了護士長所有反抗的力氣。
他不敢再看產床上那個灰白的影子,猛地轉身大步沖向門口。
沉重的軍靴踏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急促而空洞的“咔咔”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走廊慘白的燈光在他眼前晃動拉長,最后扭曲成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
身后,產房的門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里面是煉獄,而他正奔向另一個需要他拯救的煉獄。
蘇柔那句“救救我”和她瀕死的顫音,如同魔咒般在他腦子里瘋狂回旋放大,蓋過了林晚微弱的喘息,蓋過了所有儀器的嘶鳴。
03
他像一頭被無形鞭子驅趕的困獸,只知道向前沖,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仁和急救中心,現在蘇柔需要那兩袋血救命,他不能見死不救。
當他終于像一陣裹挾著硝煙味的風暴般撞開仁和急救中心手術室外的厚重感應門時,刺眼的白光讓他眼前猛地一黑。
“蘇柔呢?”他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一個穿著手術服的醫生聞聲抬頭,臉上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蘇柔?哪個蘇柔?剛推進來的車禍病人?沒有啊。”
醫生皺著眉,翻看著手中的記錄板,“陸主任,你是不是搞錯地方了?我們急救中心今晚到現在,一個RH陰O型的車禍病人都沒接診過。”
“沒有?”陸淮安像被重錘狠狠擊中,瞬間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
一股冰冷還帶著鐵銹味的恐懼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狠狠一攥。
“不可能啊,她明明說在仁和急救中心搶救,她出了車禍急需RH陰性O型血救命。”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尖利。
醫生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語氣更加肯定:“陸主任,真的沒有,系統記錄和分診臺記錄我都查了,確認沒有叫蘇柔的RH陰O型車禍患者送來。”
頓了一下后,醫生接著說:“會不會是搞錯了醫院?或者是別的狀況呢?”
醫生的話像冰冷的針,一根根扎進陸淮安混亂的腦海。
搞錯醫院?別的狀況?
“嗡”的一聲,陸淮安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
一片混沌的空白中,唯一清晰的念頭是產房,是林晚。
他猛地轉身,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撞開擋路的護士,朝著來時的方向亡命狂奔。
軍靴踏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沉重而凌亂的巨響,在深夜空曠的醫院走廊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仁和急救中心到軍區總院產房那并不算遙遠的距離,此刻卻漫長得如同穿越地獄一樣。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
林晚最后那灰敗的臉,護士長驚怒的尖叫,還有蘇柔那飄忽的求救聲……無數碎片在他眼前瘋狂旋轉、撞擊。
當他終于再次沖破軍區總院產房那扇象征著生死界限的門時,時間仿佛凝固了。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死一般地寂靜。
所有儀器的屏幕,那曾經瘋狂跳躍,尖叫著生命受到威脅的曲線,此刻都拉成了一條冰冷而殘酷的直線。
屏幕幽幽的綠光,映照著產床上那具被白色床單完全覆蓋的軀體。
床單勾勒出的輪廓單薄而安靜,沒有一絲起伏,像一座沉默的雪山。
只有角落的恒溫箱里,發出極其微弱的如同小貓嗚咽般的聲響。
一個皺巴巴又紅彤彤的小生命躺在里面,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消散。
04
護士長站在一旁背對著門,肩膀微微聳動,聽到他破門而入的巨響,她猛地轉過身。
那雙通紅的眼睛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急迫和憤怒,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冰封的悲涼。
那目光比任何言語都更鋒利,瞬間刺穿了陸淮安最后的自欺欺人。
“陸主任,”護士長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鋼針,一字一句釘進他千瘡百孔的神經,“您‘及時’送出去的血漿沒能救回蘇小姐的命吧?”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冰冷的產床,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重量:“可惜,它本來或許能救回您妻子的命。”
陸淮安像一尊被瞬間抽空了所有支撐的泥塑,直挺挺地僵立在原地。
產房里那死寂的冰冷,恒溫箱里女兒微弱的哭聲,還有護士長眼中那冰封千里的悲憤,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四肢百骸,鉆入骨髓。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發出一陣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眼前的一切——那刺目的直線,那刺目的白布和無聲的譴責都在瘋狂地旋轉、變形、碎裂。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軍裝筆挺的線條再也繃不住那份沉重的體面。
膝蓋一軟,沉重的軍靴砸在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重重地跪了下去,頭顱深深地垂下抵在冰冷的地面。
冰冷的寒意透過軍褲的布料,瞬間刺入骨髓。
一滴滾燙的液體,終于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束縛,砸落在锃亮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又絕望的濕痕。
05
三年時光,足以沖刷掉許多痕跡。
軍區總院明亮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舊,卻似乎淡去了當年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潑灑進來,落在陸淮安肩章那新綴上象征更高軍銜與榮譽的星徽上,折射出冷硬而耀眼的光芒。
他剛剛結束一場關于戰地急救新技術的匯報,會場里經久不息的掌聲似乎還在耳邊回響,將他推上“模范軍醫”和“業務尖兵”的神壇。
他步履沉穩,臉上是恰到好處屬于成功者的肅穆與內斂,只有眼底深處,沉淀著一片揮之不去厚重的陰翳,如同陽光永遠無法穿透的深海。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打破了這刻意維持的平靜。
屏幕上跳動著的是“周姨”,那個三年來,一直默默照顧著那個早產孩子的保姆。
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僵硬掠過陸淮安繃緊的下頜線,他迅速接起:“周姨?”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恐慌:“陸……陸先生,念念……念念她不對勁,這幾天一直高燒不退,而且小臉一點血色都沒有,剛才還流鼻血了,止都止不住,她的身上還起了好多小紅點……”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陸淮安剛剛筑起的心防上。
三年前產房那冰冷的直線,還有刺目的白布,以及女兒小貓般微弱的哭聲。
那些被他強行鎖進記憶最深處的畫面,瞬間沖破牢籠,帶著血腥味和絕望的寒意洶涌而至。
“別慌,我馬上到!”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尖銳和失控。
模范軍醫的沉穩面具瞬間碎裂,他幾乎是撞開了面前幾個向他道賀的同僚,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朝著兒科病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肩章上那嶄新的星徽在奔跑中劇烈地晃動閃爍,刺得人眼睛生疼。
走廊的日光燈在頭頂急速掠過,在他眼中拉成一道道慘白的光帶。
當他猛地撞開兒科主任辦公室的門時,里面凝重的氣氛幾乎讓他窒息。
頭發花白的老主任手里捏著一疊厚厚的報告單,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鏡片后的目光沉重得像灌了鉛。
“陸主任,”老主任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敲打在陸淮安緊繃的神經末梢上,“念念的骨髓穿刺結果出來了。”
陸淮安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死死盯著主任的嘴,仿佛那是宣判他女兒命運的終極法槌。
“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老主任沉重地吐出這幾個字,像在宣讀一份死亡預告書,“而且……而且是預后不太理想的那種類型。”
“轟隆”一聲!
陸淮安只覺得頭頂的天花板瞬間塌陷下來,整個世界都在瘋狂旋轉、崩裂、下墜。
模范軍醫的光環,肩章上嶄新的星徽,剛剛收獲的如潮贊譽……
所有的一切,在這七個字面前都脆弱得像陽光下破裂的肥皂泡,瞬間化為齏粉,只留下冰冷刺骨的絕望。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門框,指尖用力到泛白。
06
“治!無論如何都要治!”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困獸般的決絕,眼神卻空洞地投向老主任,“骨髓移植,對,立刻找配型,用我的或者是用任何人的,不管花多少錢花多少錢都行。”
老主任沉重地搖了搖頭,遞過來另一份報告:“陸主任冷靜點,你和念念的配型失敗了,親緣半相合都不行。”
他頓了頓,目光里帶著一絲極其渺茫的、近乎殘忍的期冀,“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盡快在中華骨髓庫和全球數據庫里尋找非親緣全相合供者,但這希望渺茫,尤其念念的血型特殊,等找到適合的配型時間可能來不及了。”
希望渺茫,恐怕時間來不及了,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陸淮安的心臟,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三年前那種熟悉又滅頂的絕望感,帶著更甚于當年的冰冷和黑暗,再一次將他徹底吞噬。
他靠著墻緩緩地坐下去,昂貴的軍裝褲腿蹭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雙手死死抱住頭,手指深深插入發根用力得指節發白,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喉嚨深處溢出一種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
淚水滾燙而洶涌,終于沖垮了所有堤壩,無聲地浸濕了他筆挺的軍裝前襟,在那象征著無上榮譽的星徽周圍,暈開一片絕望的深色。
模范軍醫的光環,在女兒殘酷的病魔面前,碎成了一地無用的塵埃,時間在絕望的煎熬中變成了一把鈍刀。
陸淮安幾乎住在了醫院,胡子拉碴眼窩深陷,曾經銳利的眼神只剩下空洞的疲憊和瘋狂滋長的紅血絲。
他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女兒日漸蒼白的小臉和不斷更新又令人窒息的檢測報告之間徒勞地徘徊。
每一次看到護士將長長的針頭刺入女兒細小的脊椎,每一次看到化療藥物注入她脆弱的血管后那劇烈的嘔吐和脫發,陸淮安都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反復揉捏,撕扯。
直到那天下午,兒科主任幾乎是撞開了病房的門,臉上帶著一種難以置信,近乎夢幻的狂喜沖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找到了,陸主任找到了。”主任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揮舞著手中的一張傳真紙,像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奇跡!這簡直是奇跡,全相合10/10點位,這完美配型就在本市!”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將陸淮安淹沒,他猛地從陪護椅上彈起來,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是誰?快說,捐贈者到底是是誰?!” 他沖上去一把抓住主任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對方齜牙咧嘴。
“蘇柔。”主任興奮地念出那個名字,完全沒有注意到陸淮安在聽到這兩個字時,臉上瞬間褪盡的血色和驟然僵硬的肢體,“捐獻者叫蘇柔,資料顯示她非常健康,完全符合捐獻條件,我們立刻聯系她,念念有救了!”
蘇柔。
這個名字,像一個被詛咒的魔咒,帶著三年前產房的血腥和冰冷,帶著那兩袋被調走,象征背叛的血漿,帶著電話里那虛假和瀕死的求救,轟然砸回陸淮安的頭頂。
07
他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龜裂,最后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慘白。
高大的身軀晃了晃,他猛地松開主任的手臂,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他死死盯著主任手中那張輕飄飄的傳真紙,仿佛那不是救命稻草,而是一張來自地獄的索命符。
喉嚨里發出一陣咯咯的怪響,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肺部所有的空氣都被瞬間抽干。
怎么會是她?為什么會是她?
命運竟以如此惡毒而精準的方式,將三年前那血淋淋的傷口再次撕開,并將那始作俑者,變成了此刻唯一能救他女兒性命的人。
陸淮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著灌了鉛的雙腿,穿過那條長長的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走廊,來到那扇緊閉的VIP病房門前的。
里面躺著的是他生命僅存的微光,而唯一能點燃這微光的火種,卻握在那個親手將他推入地獄的女人手里。
沉重的實木門在他面前緊閉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撲通!”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陸淮安,這位新晉肩扛將星的模范軍醫,這位曾以冷靜果決著稱的外科圣手,這位在無數閃光燈和贊譽聲中挺立如松的男人,此刻雙膝一軟,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筆挺的軍褲膝蓋處瞬間沾滿了冰冷地磚上的浮塵。
他挺直的脊梁彎曲下來,頭顱深深地垂下,額頭幾乎要觸碰到冰冷的地面。
“林晚。”他嘶啞地開口,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砂輪磨過的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充滿了最卑微的乞求,“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千刀萬剮也贖不清我的罪。”
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了太久的痛苦、悔恨和此刻被命運玩弄于股掌的絕望,如同潰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
“可是念念……念念她是無辜的啊。”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淚水決堤,混合著巨大的痛苦和近乎瘋狂的祈求。
死死釘在那扇冰冷的門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門后那個早已逝去的靈魂。
“她才三歲,她還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求求你看在念念是你用命換來的份上,救救她救救我們的女兒吧!”他哽咽著,額頭重重地磕在冰涼堅硬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響。
“只要你肯讓蘇柔捐骨髓,我什么都答應你,任何條件包括我的命還有我的前途,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給你。”
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曾經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在女兒渺茫的生之希望面前,被碾得粉碎。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嗚咽在回蕩。
時間仿佛凝固了。
幾秒,或者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08
“咔噠。”
一聲輕微的電子鎖開啟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VIP病房的門,緩緩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門后站著的不是陸淮安臆想中林晚的幽靈。
是周姨。
她懷里抱著一個瘦小的、戴著毛線帽的孩子——正是念念。
孩子因為化療,小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
稀疏的睫毛下一雙大眼睛帶著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和懵懂,怯生生地看著門外跪著狼狽不堪的父親。
而在周姨身后陰影里,卻站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剪裁利落的黑色羊絨大衣,身形高挑瘦削,一頭深栗色的短發襯得她側臉線條異常冷硬。
她緩緩地、一步一步從病房內的陰影里踱到門口的光亮處,站定在周姨和念念身前,像一道沉默而堅固的屏障將孩子護在身后。
走廊頂燈冷白的光線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照亮了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她的臉頰微微凹陷,顴骨顯得有些突出,但那雙眼睛平靜無波。
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陸淮安此刻跪在地上涕淚交加、尊嚴盡失的狼狽模樣。
是林晚生前的閨蜜,也是她遺囑指定的念念的監護人——秦箏。
一個在三年前那場悲劇之后,就從未給過陸淮安任何好臉色看的女人。
秦箏的目光像冰錐,緩緩掃過陸淮安肩章上那枚嶄新的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的將星,最終落在他沾滿淚痕和灰塵的臉上。
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毫無溫度、冰冷刺骨的弧度。
“陸大主任,”她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卻像淬了冰的鋼絲,每一個字都帶著能刮骨剔血的寒意,清晰地鉆進陸淮安的耳膜,也鉆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你跪著求人這姿態,看著倒是新鮮。”
陸淮安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狼狽。
秦箏微微俯身,那張平靜得可怕的臉湊近了一些,冰冷的視線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剖析著他臉上每一絲痛苦和祈求。
“想救念念?”她輕輕地問,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千斤的重量砸在陸淮安心頭。
“可以。”
陸淮安灰白的眼中瞬間爆發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光芒。
但秦箏接下來的話,卻將他瞬間重新打入無間地獄:“讓蘇柔捐骨髓,當然可以。”
她直起身,目光居高臨下,如同冰冷的審判者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判:“條件只有一個……”
“除非你陸淮安,當著所有人的面親口承認。”她頓了頓,那冰冷的目光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死死盯住陸淮安驟然收縮的瞳孔,“承認三年前,在產房門口,你調走那兩袋救命的RH陰性O型血漿,不是出于什么狗屁的“緊急軍令”或“兩難抉擇”。”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尖銳和恨意,在空曠的走廊里激起冰冷的回響:“而是蓄——意——謀——殺!”
“是為了讓林晚死!”
“轟……”
陸淮安的腦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顆高爆手雷,瞬間被炸得一片空白。
蓄意謀殺?
讓林晚死?
不,不是的。
09
他當時……他當時只是以為蘇柔真的出了車禍。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恐懼像兩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讓他無法思考。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秦箏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像探照燈,將他靈魂深處連自己都不敢正視的陰暗角落照得無所遁形。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就在這時。
“嗚哇……嗚哇……嗚哇……”
尖銳刺耳的警笛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醫院走廊壓抑的寂靜,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聲音越來越響,最終在樓下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紛亂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嚴厲的呵斥聲以及金屬碰撞的冰冷聲響。
混雜著女人驚恐凄厲到極致的尖叫,如同地獄的序曲,沿著樓梯和電梯井洶涌而上,瞬間打破了樓上的死寂。
“放開我,你們想干什么?憑什么抓我?淮安……陸淮安救我……”
這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陸淮安的耳膜上。
是蘇柔。
腳步聲和混亂的呵斥聲如同失控的潮水,猛地涌上了他們所在的樓層。
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動作干練而迅捷,正扭押著一個拼命掙扎,妝容花亂的女人朝著電梯口快步走去。
那女人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米白色套裝,此刻卻沾滿了灰塵和掙扎的褶皺,頭發散亂,精心描繪的假睫毛脫落了一半,黏在扭曲變形的臉頰上。
正是蘇柔。
她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瘋狂地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警察鐵鉗般的手。
當她布滿血絲和充滿驚懼的眼睛,透過混亂的人影縫隙,猛地捕捉到跪在VIP病房門口,臉色慘白如鬼的陸淮安時,那眼神里瞬間迸發出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淮安,救我,你快救我啊,他們瘋了,他們要抓我。”蘇柔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哭腔和歇斯底里的絕望。
她瘋狂地朝著陸淮安的方向嘶喊:“你快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你是誰,你可是軍區醫院的主任,你快說句話啊,他們這樣做是非法拘捕,是陷害,你快救我……”
押解她的中年警官眉頭緊鎖,厲聲呵斥:“蘇柔,你老實點,現在依法對你執行逮捕,有什么話回局里說。”
他亮出一張蓋著鮮紅印章的逮捕令,聲音洪亮而威嚴清晰地回蕩在走廊里,“罪名:涉嫌非法組織代孕和涉嫌非法買賣卵子,以及偽造醫療記錄,證據確鑿!”
非法代孕?買賣卵子?偽造醫療記錄?
這幾個爆炸性的詞語如同驚雷,在陸淮安混亂一片的腦子里轟然炸響。
他僵硬地跪在地上,像一尊徹底風化的石雕,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荒謬絕倫的一幕。
三年前那個在電話里虛弱瀕死,需要他拿妻子性命去拯救的白月光,此刻卻被指控著如此骯臟下作的罪名。
“不……不是的,你們在胡說,你們在污蔑我,全都是污蔑。”蘇柔徹底崩潰了,涕淚橫流歇斯底里地尖叫著,目光再次死死鎖住陸淮安,那眼神里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淮安,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告訴他們三年前……三年前那天晚上你還記得嗎?我出了車禍,是你調了血漿救了我的命,我是受害者,我是需要救命的人啊,他們現在是在誣陷救命恩人,你快證明給他們看,快啊……”
她瘋狂地嘶吼著,試圖用三年前那個被精心編織的謊言作為自己最后的護身符。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
VIP病房的門被猛地從里面徹底推開,重重撞在墻壁上。
秦箏一步一步走了出來,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清晰的“嗒嗒”聲。
她徑直走到被警察扭押著,狀若瘋婦的蘇柔面前,站定。
整個走廊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秦箏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10
她只是微微歪了歪頭,漆黑冰冷的眸子如同兩口深井,清晰地映出蘇柔此刻驚恐扭曲的臉。
她緩緩地開口,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哦,你出車禍?”
她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森然。
“蘇小姐,你確定三年前林晚難產那晚……”秦箏刻意停頓了一下,那短暫的死寂如同拉滿的弓弦繃緊到極致,下一秒就要斷裂。
她猛地俯身,逼近蘇柔那張因恐懼和瘋狂而扭曲變形的臉。
冰冷的吐息幾乎噴在她的鼻尖上,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冰針,狠狠扎進對方的耳膜,也扎進陸淮安早已粉碎的心臟:“你打給陸淮安那個要命的求救電話時你確定你真的躺在車禍現場等血漿救命嗎?”
“還是說……” 秦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一切的尖銳和恨意,如同最終的審判之錘轟然砸下。
“還是說你從頭到尾,根本就特么沒出過車禍?”頓了一下她繼續往下說:“你打那個電話還偽造那份急救記錄,騙走那兩袋血……”
秦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瞬間刺穿蘇柔眼中最后一絲僥幸。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穿透力,狠狠砸向蘇柔,也砸向一旁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陸淮安:“你騙走那兩袋血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讓產房里那個正在給你代孕,懷著你孩子的林晚徹底消失吧!”
“閉嘴,你閉嘴!賤 人,你別在這里胡說八道!”蘇柔的尖叫聲陡然拔高,凄厲得如同夜梟,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和絕望。
她像一條被踩中七寸的毒蛇,爆發出瀕死前最瘋狂的反撲,身體在警察的鉗制下劇烈地扭動掙扎,“我沒有,我沒讓她代孕,她是自愿的,她活該,她……”
“自愿?”秦箏猛地打斷她,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冷笑,那笑聲里淬滿了冰渣,“‘二十萬,買你一個子宮,替我生個孩子,反正淮安愛的也是我。”
她一字一頓清晰地復述著,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蘇柔,這是你親口對林晚說的話,需要我提醒你是在哪家咖啡館的包間里說的嗎?需要我找找那天的錄音嗎?”
“錄音”兩個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蘇柔的神經上。
她瘋狂掙扎的動作瞬間僵住,臉上那歇斯底里的瘋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被徹底剝光暴露在陽光下死灰般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驚恐。
她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到極致,死死盯著秦箏那張冰冷平靜的臉,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秦箏冰冷的目光轉向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硬的陸淮安,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徹骨的憐憫和嘲諷。
“陸大主任,聽見了嗎?這就是你當年用你老婆和親生骨肉的命,換回來的白月光。”
“她根本沒出車禍,她需要那兩袋血是因為她非法促排取卵過度,引發了嚴重的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征。”
“她大出血,是宮腔穿刺取卵手術失敗造成的,那份偽造的仁和急救記錄,不過是為了騙你手里的救命血,來填她自己造下的孽窟窿。”
“她從頭到尾……其實只想讓林晚死!”
“不——!!!”
一聲凄厲絕望,完全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從陸淮安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那聲音里飽含著被徹底欺騙,悔恨噬心的極致痛苦。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被警察牢牢控制面如死灰的蘇柔,又猛地轉向旁邊VIP病房的門。
那扇門里躺著的是他奄奄一息的女兒,他如今愿意用一切去換女兒的生命。
竟然始于如此骯臟,如此惡毒的交易,始于蘇柔這個毒婦處心積慮要除掉她親生母親的陰謀?。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陸淮安眼前驟然一黑,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他再也支撐不住,高大的身軀像一座被徹底掏空了基石的巨塔,轟然向前栽倒。
“咚!”
沉重的悶響。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鮮血瞬間涌出,蜿蜒流下,與他臉上尚未干涸的淚痕混在一起,黏膩而溫熱。
他蜷縮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喉嚨里發出“嗚嗚”聲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每一次抽搐都帶著瀕死般的痛苦。
那雙曾經握手術刀穩如磐石的手,此刻死死摳抓著冰冷的地面。
指甲崩裂鮮血淋漓,仿佛想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了一片虛無和徹骨的絕望。
模范軍醫的軍裝,沾滿了塵土和刺目的鮮血,那嶄新的將星肩章在冰冷的燈光下,閃爍著無比諷刺的光澤。
走廊里一片死寂。
只有蘇柔被警察拖走時發出的、漸行漸遠的絕望嗚咽。
陸淮安痛哭瀕死般的喘息,以及VIP病房里,恒溫箱監護儀發出微弱而恒定的“嘀…嘀”聲,如同生命最后最無力的倒計時。
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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