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戎苗寨在晨霧之中漸漸顯出輪廓,像一幅墨色初開的水墨畫。吊腳樓依著山勢高低疊疊,仿佛自大地生長而出,懸空立著,穩(wěn)穩(wěn)托起寨子日日歲歲的日子。晨曦里,寨子醒了,舂米之聲陣陣敲打著節(jié)奏,間或飄來幾聲蘆笙清冽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這寨子既不是死寂的標本,也非喧囂的鬧市,而是一部活著的、呼吸著的古老史書。
沿青石板路向上,高低錯落的吊腳樓群依山而筑。懸空支柱托起木屋,在悠悠時光里依舊筋骨強健,與峻嶺峭壁彼此支撐,默默對峙著自然的風雨;它們似與山野融為一體,共同承受著時光的侵蝕和考驗,又像執(zhí)著倔強的守望者,在歲月中固守著自己無聲的尊嚴。
寨子深處,銀器作坊里,一位老匠人正俯身于案前。他錘頭起落,在銀片上犁出深深淺淺的溝壟;匠人神情專注,仿佛他手中正無聲講述著苗家圖騰里鳳凰騰飛、云水翻騰的古老故事。旁邊,幾位繡娘靜坐無聲,指尖牽引著五彩絲線,在青布上輕靈跳躍。她們頭上的青布帕子纏得一絲不茍,鬢角處斜插的銀梳上,不時滑過一道溫潤的光暈。絲線在她們手上穿梭往復,針針線線里,悄然織入了苗家人穿山越嶺、九死一生的遷徙史詩。
天色漸晚,寨中燈火初明,我正欲離開,忽有蒼涼的歌聲自遠處裊裊升起。循聲來到一處老屋前,只見幾位老人圍坐火塘邊,正悠悠地唱起古歌謠。歌聲如潮水般漫溢,裹挾著遙遠祖先開天辟地的故事與洪水滔天的記憶,在吊腳樓間穿行回蕩。整個苗寨在那一刻仿佛化成了巨大的共鳴箱,那悠悠的聲波震得火塘里的灰燼微微發(fā)亮,歌聲融入了濃重的夜色里,撞在寂靜的山壁上,又返回來,仿佛在訴說著苗家血脈深處永不枯竭的奔流。
我步出寨門回望,燈火映著墨色里的屋檐,像點點星子綴在黝黑的夜幕之上。銀匠的錘聲與老人的古歌,這一晨一昏兩種聲音,卻共同匯成一條無聲的河——流過峭壁,也淌過人心,執(zhí)著地滋養(yǎng)著山坳里的文化之根。
苗寨宛如一枚時間琥珀,將最古老的氣息封存其中,又讓其在日常煙火里緩緩吐納:那守寨人敲打的銀片,針針縫制的彩繡,以及蒼涼歌聲里講述的洪水滔天,皆是魂魄凝結(jié)之物。它們之所以不朽,并非僅因抵抗了時間洪流,而恰恰在于其自身便是一條活水——源頭深處,永遠有永不枯竭的、屬于整個民族的生命力在汩汩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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