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出來不?今兒太陽好,咱們公園轉轉。”
我正拿著茶杯看電視,就聽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拉開門一看,果然是老同事許艷麗。
她一身運動服,頭發利落扎著馬尾,臉上依舊有當年車間女工的爽利勁兒。只是眼角多了點風霜,眼神里也藏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
“艷麗啊,你也真行,我才退一個月,你都打聽得一清二楚。”我笑著招呼她進屋。
“還能不關心你這老搭檔?你一走,我那廠里的風都不對味了。”她擺擺手,“別喝茶了,快穿上外套,一起走走。”
我倆以前在食品廠一個車間干了二十多年。她是那種出了名的“女漢子”,啥重活累活都搶著干,叉車她敢開,大袋面粉她扛得比男人還溜。那時候我們都笑她是“許鐵人”。
我那時就常勸她:“你是女人,別老硬撐,哪天身子垮了不值。”
她總回我一句:“我天生一副鐵骨頭,不怕。”
可今天,她臉上沒有笑,連走路都慢了不少。
“艷麗,你今天找我,不會就是為了遛彎吧?”
她沉默了一下,望著湖邊的柳枝輕輕搖頭:“其實……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倆找了張長椅坐下。許艷麗摘下帽子,額頭的汗珠一顆顆冒出來,她低聲說:“我,離婚了。”
我一愣:“啥時候的事?!”
“去年底……臘月二十八。”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要過年的節骨眼兒!
“他凈身出戶?”
她苦笑:“凈啥身?我倒是凈了個心。”
我皺眉看著她:“艷麗,你以前不是說你老公對你不錯嗎?我記得他做維修的,活不多,整天也閑不住……”
“對我不錯?”她冷哼一聲,“這些年,我撐著家里,他呢,像個老爺似的。啥都不管,家里的錢、孩子上學、房子裝修,全是我一個人安排。我以為自己能扛一輩子,可到了五十歲,我腰出問題了。”
她抬了抬右手,輕輕捂住后腰:“腰椎間盤突出,做了微創手術。術后那幾個月,我基本動不了。你猜他干嘛?”
“不會是……撒手不管吧?”
“比撒手還過分。”她咬了咬牙,“我臥床那會兒,他下館子、打牌,有幾天還夜不歸宿。我問他去哪了,他頭也不抬:‘你不是鐵人嗎?鐵人還用我伺候?’”
這話聽得我一陣憋氣:“那你兒子呢?不是結婚了?”
“唉,說起來更寒心。”她嘆口氣,“兒媳婦嫌我嘮叨,從不來看我。兒子夾在中間不吭聲,搬出去住之后就像斷了線。你說,這家,我拼了大半輩子,結果呢?”
“那后來你怎么下定決心離的?”
她眼睛有點紅了:“那天我自己推著助步車去醫院復查,路上摔了一跤。他來了,看了一眼,說:‘下次別瞎逞強,叫我不行?’我就笑了。我說:‘我不是一直逞強你才這么安心嗎?’那晚我就跟他說,咱倆過到這兒吧,我不想再做鐵人了。”
我看著她,心里五味雜陳。
許艷麗是我們廠里出了名的“能人”,家里親戚都靠她,她從來不抱怨。但就是因為她太能了,家里人就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女漢子做不得。”她一字一句地說,“越能扛,越沒人心疼。”
我喉嚨有些哽,握住她的手:“艷麗,你說得對。”
那天我們散完步,回到我家喝了杯熱姜茶。她笑著說:“王姐,我現在一個人租了個小房子,白天做點社區工,晚上學跳舞,日子過得不奢侈,但自在。”
“你一個人也挺好。”
“嗯,比天天扛著過強。你知道嗎,離婚后,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可以柔軟一下,不用再逞強,不用總想著撐起天。”
她頓了頓,眼里泛起光來:“昨天有個舞友送我回家,六十歲了,說他退休了想養只貓,問我愿不愿意一起去寵物市場看看。”
我一愣,隨后大笑:“喲,你這是春風又綠了許艷麗啊。”
她也笑,笑得特別輕松。
“人不能總活成別人眼里的樣子。以前我怕別人說我懶,怕家垮了沒人頂,可到頭來,我把自己累得傷筋動骨,換來的是一句‘你不是鐵人嗎’。”
我點點頭:“艷麗,你說得對。女漢子撐不出幸福,反倒容易被當成工具人。”
她拍拍我肩:“你以后要是累了,也別啥都往心里擱。多走走,多說說。”
我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多“許艷麗”了。
她們一開始只想把家過好,誰知道,越能扛,越沒人幫,越不叫苦,越沒人心疼。
她們忘了,女人也是人,也會老,會疼,也該有選擇自己的生活的權利。
而我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從今往后,不做鐵人,不逞強,不為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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