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對Dasein的基本理解,那就可以繼續推演下去了。既然我們說Dasein既有空間性也有時間性,那么,海德格爾就一定會從這兩方面來加以界定Dasein的。從空間性來看,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就是Dasein的世界,所以,Dasein就是存在于世界之中,我們是在此世界之中的存在;從時間性來看,我們生存的這個生命必然是走向死亡的,所以,Dasein就處于“向死而生”的過程之中的,我們是趨死的生。所謂“向死而生”,這個中文詞實在太準確了:我們是生的,但卻是趨死的,趨向于死的,在時間的歷程中日漸趨于死亡的。死亡無疑就是人生的終結嘛,那么,Dasein就是向著終結而得以日漸存在的,也就是一天又一天走向死亡的。死亡,無論是腦死亡還是心死亡,都是始終地“懸臨”在每個人的未來終點上的,就像斯芬克斯之劍一般永遠懸掛在人類的頭頂。起碼到如今,還沒人能到“永生”,我們都必死無疑,但大多數人都珍惜生命,尤其是中國人更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那就向著人生的終結走下去吧!
于是乎,死亡便授意我們去找尋我們的人生意義,同時也迫使我們走出自己的人生之路——生活究竟該往何處去?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人生存在問題了嗎?李澤厚曾有個精妙的比喻,海德格爾的這種哲學,就是一種好似冒著槍林彈雨赴死的“士兵哲學”。當士兵為了勝利去赴死,那就使得向死存在的哲學,就具有了某種“崇高”的性質,如果這場戰爭本身就是為了正義的話。一個事實告訴大家:二戰時很多戰死的德國士兵口袋里都有一本《存在與時間》。這就又關系到海德格爾與納粹的關系,他于1933年加入納粹黨并且就任弗萊堡大學校長,離職后也并未退黨,近些年來又有他的《黑色筆記本》被曝光了,揭露了海德格爾與納粹之間的真實思想關聯,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在二戰之后接受審查時,海德格爾還曾試圖自殺,這也許違反了存在主義者的“自我承擔”的原則。確實,在海德格爾所追求的個體本真性與所崇尚的民族共同體之間也有通道,這位哲學巨擘也難逃對納粹支持之指責。當年海德格爾評價希特勒《我的奮斗》時說:“一種相當確定的歷史和人道主義學說正在向民眾傳播!”難怪當今德國哲學界對海德格爾普遍拒斥,以至于德國大學里關于海德格爾的課程都是鮮見的,這位德國大哲人卻被當今德國哲學界“有意”遺忘了。
真令人感嘆:哲人既能超越時代之外,但卻又曾在時代之中,擺脫不了時代的影響,所謂純而又純的“純粹哲學”其實是根本不存在的,皆要與具體的人及其歷史境遇直接相關。但向死而生的思想卻留了下來:死亡正猶如黑洞,將一代又一代的人類卷入其中,終化為虛無!這就是為何《存在與時間》要尋求“大無”,大無就是無限大的無。這個空無的黑洞,始終吸引著人類的Dasein向死而存在。大家有這種體驗沒有,當你面對萬丈深淵時內心升騰起的恐懼感的時候,正如哲學家尼采所說: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會凝視你!當我們凝視死亡時,死亡也會凝視著我們!
其實,海德格爾乃是從一始一終的角度,來揭示此在之“無”的,也就是從起點與終點的意義上來講人生的虛無的。在終極的意義上,此在是始終向著死亡生成的,這就不同于中國人那種生生不息的觀念,從而具有了某種悲觀的色調。按照悲觀主義的普遍論調,既然眾生皆苦、幸福短暫,那么,存在就是錯誤的,那么生活與世界就不該存在。但海德格爾卻反其道而行之,化悲觀為樂觀,我始終不覺得存在主義乃是一枝悲觀主義的花朵,其中卻有著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巨大的生存勇氣。
《存在與時間》里就有一句名言:“死亡是此在本身向來不得不承擔下來的存在可能性”,此在在這種可能性中徹底以它的在世作為本旨,由此,“此在的死亡是不能再此在的可能性”。我再用大白話來解釋下:我們的此在就是以“活”為本的,我們都要活著吧,而死亡卻是我們無法再活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在未來的某一天,就會變成必然性,這沒錯吧?于是乎,死是人的此在的最本己的可能性,還未死那就有任何可能,死了那任何可能性都沒了。“最本己”就是最自己、本來的自己,它的通俗意思就是說:人什么都可以替別人做,或者被別人替,但是死亡本身,卻誰也替代不了誰,我們只能自己去赴死,對吧?倒可以一命換一命,但是殘存生命的那位,他要死的話,還是得自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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