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他鄉遇故知
張世連
第一節
今天說的這個與我是故知的人,是我的一位上級首長。
卻說1966年8月初印軍在中錫邊境(今稱中印邊境錫金段)挑起沖突。我們駐拉薩的炮兵308團和其他兄弟部隊奉命迅速開赴亞東前線御敵。雙方對峙數月,敵軍在我大軍壓境下始終未敢再次冒犯。于是我軍大部陸續撤出,我團只留下三營和我們指揮連駐守在亞東。三營駐扎嘎覺寺,我連駐扎洞青崗。洞青崗就在嘎覺寺西邊約五公里處,是簡易公路右側一個約65度的一個原生態山坡。我們先住的是方塊雨布帳篷,透風雨不防寒。后來住自己修的土木坑道,漏雨滲水很潮濕。環境雖然很艱苦,但仍能出色完成上級交給的伐木電桿等繁重施工任務,同時從未影響練兵備戰和繁重的測地勤務。
為了長期駐守長期備戰,必須改善生存條件。1966年夏季上級指示我們就地取材蓋簡易營房。我連全體動員,群策群力決心大干一場。開始時分為兩大組:一是土工組,任務是在山坡上順勢連挖帶鏟修出整齊的三層梯田式平臺,要建成上、中、下三排營房。二是木工組,在山林里伐木制作梁、柱、檀、椽及門窗材料運回工地。此時我們渾然不知內地許多城市里正在掀起一場如火如荼的政治運動,其主要原因是消息閉塞,那時報紙十天半月成捆送來一次,新聞往往成了歷史。后來偶爾在信號弱、噪音大的半導體收音機里隱約聽到什么“葫蘆兵”在街上呼口號游行。有人聽了說不是“葫蘆兵”是“紅領巾”,你聽!這聲音分明是小孩子聲音。后來我認真仔細聽,才聽出來是“紅衛兵”這個新名詞來……
8月初有一天忽然接到上級來電話說軍區炮兵部作訓科王世友科長要到我們連來視察我們蓋營房情況,并給我們講(政治)形勢課。主要是貫徹執行偉人的“五七指示”和宣講人民日報社論。我和孫指導員都不認識這位才調來軍區不久的王科長,只思想上做了準備迎接首長的到來。
次日上午王科長乘亞指首長們開往乃推拉的小汽車來了,我和指導員前去迎接。只見這位科長是位高個子、大眼睛且身板十分勻稱的一表人材,說話一口東北腔非常和氣,給人們一種很平易近人的親切感。
按計劃當天上午我連干部戰士照常施工,我和指導員陪同王科長察看我連施工工地。當時部分房子已立好柱子搭起房架開始打墻。有的正在修整梁、柱、檁、椽等……當王科長看到我們用的工具時他爽朗的笑了,連連贊許。他看到測地兵架起的經緯儀吊準鉛垂線,正在房角精準地轉動方向取直角定方位栽小木樁。又看到木工技術小組里的陜西籍新兵張世誼頭上冒著汗正在精心的在一塊雜木圪塔上認真鑿孔,他問:“小鬼!你在做什么呀?”小張憨厚地笑著回答說:“做墨斗。”“啊!這是個細致活。”又看到技術小組的另一成員張世銀正在用鐵錘在鵝卵石上敲平一根根八號粗鐵絲做小手鋸……王科長一邊仔細的看,一邊口口聲聲說我是來向同志們學習的,學習你的白手起家、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精神。孫指導員向他介紹說:“從拉薩買來的斧、鋸、铇、鑿等工具,全都只有鐵制部分。錘、鑿、斧、鋸的木把子全是是戰士們自己制作安裝。铇屜、墨斗都是由幾個入伍前在老家會干點木工活的戰士用鑿子鑿出來的。王科長一路察看一路贊揚我們。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壯實的小伙子正在打椽墻,用的那個夯杵很特別。既不是鐵杵也不是石杵,而是木制品。樣子像一個體積小點的160追擊炮彈,很好玩。我指著正在打墻的魯明山向王科長匯報說:“這木頭夯杵就是這個新兵小伙子第一個制做出來。我們剛開始打木板墻,由于此地土質松軟連連跨塌失敗。后來在陜西籍新兵們紛紛建議下我們改用了我國西北地區打椽墻的方法。于是這木制夯杵就在他手中應運而生。這個比120(迫擊)炮彈大比160炮彈小的丁字形木杵就很好用,各排戰士見賢思齊紛紛效仿制作。當時我們也看到過11師某個連隊用固定帳篷的三棱長釘當鏨子打磨出的石頭夯杵雖然好用,但木把子與石杵頭連接的中間窠臼不宜打齊打深,用起來常常掉腦袋,所以我們連另辟蹊徑了。”當三人蹓跶到某排正上梁立架時,只見技術小組組長、大個子測地班長魏永達手拿一個水平尺在認真的指揮上梁操作。這自制的水平尺也很別致,是一個約七、八公分寬、一米半長的木板條,在中間安裝一個廢棄的眼藥水瓶子做的水平氣泡。當王科長看到“水平氣泡”是用衛生員的白膠布固定在這個長木板條上,他說:“嗨!都是小發明家。”
頃刻間炊事員抬著裝滿熱饅頭的大筐子來了,班長魏懷義向王科長說:“請首長嘗嘗我們的廚藝!”王科長驚諤的問:“幾點了?是早飯還是午飯?”指導員告訴王科長說:“施工消耗體力太大,我們每天五頓飯。上午10點和下午4點都加歺吃饅頭咸菜。”
王科長點了點頭說:“戰士們干勁大,更應該盡可能把生活管理搞好些。不錯!”視察指導工作中他不斷地表揚我們認真貫徹執行了毛主席的五七指示,發揚艱苦奮斗精神,說我連戰士發揮出了極大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中午吃飯了,在連部里我和指導員一起陪王科長吃飯。他忽然問我:“張世連!聽口音你老家像是山東、河南那一帶……”我急回答:“河南!”“哪年當兵?一直在這個團?”“不是!我五九年當兵(那時五八年到部隊的兵都算五九年三月入伍),起初在大連,后來上軍校,畢業后分配到西藏來了。”他緊接著問:“你在大連是哪個部隊?”我回答:“炮十師!”他又問:“炮十師哪個團?”我見科長連連追問,忙認真回答說:“是三十二團九連一班。”科長好像在想什么,自言自語地說:“還不對……”我急忙解釋說:“對的,我是在金縣登沙河那三十二團,我們三營駐地是在車家屯……”停了一下王科長自我介紹說:“咱們倆原來在一個大部隊,我是二0三團的,團部在金縣縣城。” “我知道。”“你去過二0三團?”“去過,也算沒去過。六零年秋、冬季我曾駐師教導營學習五個月,連續參加了三個集訓隊。你們團部和師教導營在同一個大院內,我們去飯堂吃飯老整隊從你們司令部前邊走過。另外你們團的學兵我也認識好幾個人。”“嗨!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很面熟,那時候我在團司令部作訓股。”我驚諤了,心想首長認識我,我咋想不起來這位首長呢?一下子丈三和尚摸不著頭腦,總感覺這不太可能。五、六年了,那時雖然每天三頓飯都路過他們作訓股門口,飯堂也和他們飯堂也離不遠,但我只是一個普通學兵,既不是帶隊干部又不是指揮唱歌的文藝骨干常出頭露面。我長相沒長相、個頭沒個頭,在那么多學員中沒有任何凸顯之處,咋會引起一個外團的作訓股的首長(他具體是否股長我沒好意思問)注意。五、六年后在遙遠西南邊疆和我邂逅,對我還有記憶。我卻一點也回憶不出和王科長曾有過啥接觸。
吃完飯后我給科長倒了杯茶,王科長說了許多炮十師的往事,我像是在聽故事一樣插不上話。不過我也說了一點我知道的少量事情,如王亞夫師長、鄧副師長、師政治部主任(姓名忘了)都到教導營給我們學兵講過課。我還興致勃勃說每逢在營城子靶場打實彈射擊,王師長都要親到現場指導。那時炮十師下轄的五個團全是蘇制大口徑火炮,有122㎜榴彈炮團兩個、152㎜加榴炮團一個、還有我曾服役的32團是160㎜迫擊炮、王科長曾在的203團是BM一13火箭炮(即:卡秋莎,彈徑132㎜)。每逢有哪個分隊到營城子靶場打實彈射擊,那才熱鬧非常。卡秋莎打實彈射擊最好看,高炮打飛機拖靶也好看……
指導員聽我那滔滔不絕瞎掰,插話說:“今天你們倆是千里他鄉遇故知。”他又看了下手表說:“咱全連集合吧!到時間了。”我邊出門邊笑著說:“豈至千里他鄉,應該是萬里他鄉遇故知。查一下從大連到西寧的鐵路有多遠,再查一下西寧到亞東公路的里程,加起來還不一萬多華里呀!”
(未完待續)
(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張世連:1942年3月生于西安,1958年12月入伍。1961年9月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偵察學校,1964年7月畢業分配至西藏軍區炮兵獨立308團指揮連歷任氣象站長、副連長。后調入四川省蒼溪縣武裝部任參謀。1985年3月轉業到洛陽市工作,2002年3月退休。
作者:張世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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