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箋疊影》
夤夜翻動《珠玉集》,茶煙在青銅博山爐里結出霜花。半卷湘簾外,汴梁的月色正沿著青石小徑蜿蜒游來,硯臺里浮動的不是松煙墨,是柳七郎酒醒時遺落的半闋殘章。
玉簪撥開燭花時驚覺,案頭宣紙早已洇成暮春的池塘。那些未成行的字句化作蜻蜓,點著易安填過的平仄,在墨香與淚漬間來回擺渡。金猊香獸吞吐的煙篆,原是稼軒醉里挑燈看劍的塵灰,簌簌落滿梅堯臣的舊詩囊。
忽有涼風自《小山詞》間掠過,吹散我鬢角綴著的南唐雨珠。銅雀瓦當盛著的露水,分明凝著晏同叔的未央夜,而廊下新折的竹枝,偏生刻著吳文英的斷腸痕。才知相思是件褪色的藕絲衫,經緯里纏著周邦彥的宿醉、張先的閑愁,輕輕一抖便落滿五代殘星。
拾階數苔錢,忽見白石道人的暗香疏影,正在青瓷冰裂紋里重構時空。那些被碾碎的詞牌在茶盞中舒展,浮沉間拼出半張姜夔的淮南皓月。當更漏將子夜裁成兩片魚箋,才驚覺所有相思都是前朝遺落的玉玨——此岸的離人拾起時,彼岸的江水已漫過十二闌干。
茶煙散作銀河的支流,我舀起一瓢澆在《花間集》的殘頁上。霎時有萬千詞魂破繭,馱著宋時月色棲在硯池,羽翼輕振便搖落滿紙瀟湘云雨。原來最深的相思不需平仄承載,它是穿越詞林的空山松子,墜入心潭的剎那,已然喚醒千年間所有未眠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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