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還沒干透，青娥就提著竹籃出了府門。她今年十六歲，是林府大夫人房里的粗使丫頭，生得瘦小伶仃，一雙眼睛卻黑亮有神。今天大夫人突然想吃鯉魚，點名要青娥去買最新鮮的。

"記住，要活蹦亂跳的，兩斤左右，別太大。"臨出門前，大夫人身邊的李嬤嬤叮囑道，"快去快回，別在路上耽擱。"

青娥點點頭，小跑著往集市趕。她喜歡出來采買，雖然只有短短半個時辰，卻是她難得能看看府外世界的機會。街上的叫賣聲、食物的香氣、來往行人五顏六色的衣裳，都讓她感到新奇。

魚市在最東頭，青娥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在挑選。她熟門熟路地來到常買的張魚販攤前，指著水盆里游動的鯉魚："張大叔，要這條，兩斤左右的。"

張魚販卻面露難色："青娥姑娘，今兒鯉魚漲價了，比往常貴三文錢。"

青娥咬了咬嘴唇。大夫人給的錢是算好的，多出來的三文錢得她自己貼。她一個月工錢才五十文，這一下就去掉不少。

"能便宜些嗎？是大夫人要吃的。"青娥小聲商量。

張魚販搖搖頭："今年河水泛濫，魚少，實在便宜不了。要不你買小點的？"

青娥看著盆里的魚，猶豫不決。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喲，這不是大夫人房里的青娥嗎？買個魚還要討價還價，莫不是想從中克扣幾文錢？"

青娥回頭，看見柳姨娘帶著貼身丫鬟站在身后，心里頓時一沉。柳姨娘是老爺去年納的小妾，本名柳銀鳳，生得妖妖調調，最會討老爺歡心，在府里橫行霸道，連大夫人都讓她三分。

"柳姨娘安好。"青娥低頭行禮，"奴婢不敢克扣，是魚價漲了..."

"少廢話！"柳銀鳳用帕子掩著鼻子，嫌惡地看著魚攤，"大夫人等著用魚，你倒在這兒磨蹭。我看你是存心偷懶！"

青娥不敢再爭辯，趕緊掏出自己的私房錢補上差價，買了魚匆匆回府。一路上她心里直打鼓，知道柳姨娘不會輕易放過這事。

果然，剛進府門，李嬤嬤就急匆匆迎上來："怎么才回來？柳姨娘先一步到府，說你故意在外逗留，大夫人正生氣呢！"

青娥還未來得及解釋，就被帶到了大夫人的院子。大夫人端坐在堂上，面色陰沉；柳銀鳳站在一旁，嘴角噙著冷笑。

"跪下！"大夫人喝道，"買個魚去了一個時辰，眼里還有沒有主子？"

青娥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魚："回大夫人，是魚價漲了，奴婢..."

"還敢狡辯！"柳銀鳳打斷她，"我親眼看見她在街上東張西望，跟賣糖人的說了好一會兒話呢。"

這是赤裸裸的誣陷，青娥急得眼淚直打轉："奴婢沒有..."

"掌嘴！"大夫人下令。李嬤嬤上前，啪啪就是兩個耳光，打得青娥眼前發黑，嘴角滲出血絲。

"關進柴房，今晚不許吃飯！"大夫人拂袖而去。柳銀鳳得意地看了青娥一眼，扭著腰肢跟了出去。

青娥被關在陰暗潮濕的柴房里，臉頰火辣辣地疼，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她更難過的是被冤枉。透過柴房的縫隙，她看見廚房的劉媽偷偷摸摸地溜進了柳姨娘的院子，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

夜深人靜時，柴房門輕輕開了。是廚房的小丫頭杏兒，偷偷塞給她一個饅頭："快吃吧，我知道你冤枉。今天劉媽根本沒去市場，柳姨娘是故意找茬的。"

青娥感激地接過饅頭，小聲問："劉媽去柳姨娘那兒做什么？"

杏兒搖搖頭："不知道，但最近她常去，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第二天一早，青娥被放出來干活。因為挨了打又被關了一夜，她走路有些搖晃，但活一點不敢少干。上午打掃院子時，她看見劉媽又從柳姨娘院里出來，這次她多了個心眼，悄悄跟了上去。

劉媽鬼鬼祟祟地進了賬房，好一會兒才出來。青娥等劉媽走遠，假裝去擦賬房外的窗戶，聽見里面賬房先生和柳姨娘的丫鬟在低聲說話。

"...藥放在參湯里，大夫人每晚必喝..."

"...三日后老爺出門收租，正是時候..."

"...事成后，賬上的銀子..."

青娥聽得心驚肉跳，手一抖，抹布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說話聲立刻停了。她趕緊撿起抹布快步離開，心跳得像要蹦出胸口。柳姨娘竟然要毒害大夫人！還要貪墨家產！

一整天青娥都心神不寧。她該不該告訴大夫人？可誰會相信一個小丫頭的話？而且她也沒有確鑿證據。思來想去，她決定先找李嬤嬤商量。李嬤嬤是大夫人從娘家帶來的，最是忠心。

傍晚時分，青娥瞅準機會，趁李嬤嬤獨自在偏廳整理衣物時湊了過去。

"嬤嬤，我有要緊事稟告。"青娥緊張地四下張望。

李嬤嬤皺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青娥把聽到的話一五一十說了。李嬤嬤臉色大變："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有證據嗎？"

"我...我看見劉媽經常往柳姨娘院里跑，還去賬房..."

"這算什么證據？"李嬤嬤打斷她，"柳姨娘現在正得寵，老爺什么都聽她的。沒憑沒據的去告狀，不是找死嗎？"

青娥急得直搓手："可大夫人有危險..."

"你先別聲張，我暗中留意著。"李嬤嬤壓低聲音，"你也小心些，別讓人看出異常。"

青娥點點頭，心里卻七上八下。晚上回下房休息時，她總覺得有人跟著，回頭又看不見人。睡到半夜，她突然被一盆冷水潑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兩個粗使婆子按住，嘴里塞了布團。

柳銀鳳從黑暗中走出來，手里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小賤人，聽說你今天在賬房外轉悠？"

青娥拼命搖頭，恐懼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最討厭多嘴多舌的丫頭。"柳銀鳳冷笑，"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舌頭，我就幫你管管。"

兩個婆子掰開青娥的嘴，柳銀鳳湊近，剪刀的冷光在青娥眼前一閃。劇痛襲來時，青娥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已是次日中午。她躺在柴房里，嘴里塞滿了布條，疼得鉆心。想喊，卻只能發出"啊啊"的氣音。她顫抖著伸手摸向嘴巴，摸到的是一團血跡斑斑的布。

她的舌頭被剪掉了。

青娥蜷縮在柴房角落，無聲地哭泣。不知過了多久，柴房門開了，杏兒驚恐的臉出現在門口。

"天啊！青娥！"杏兒撲過來，看到青娥嘴里的慘狀，眼淚刷地流下來，"是柳姨娘干的？我去找大夫人！"

青娥死死拉住杏兒，拼命搖頭。現在去找大夫人，不但救不了她，還會連累杏兒。她比劃著要紙筆，杏兒會意，偷偷取來了記賬的炭筆和廢紙。

青娥顫抖著手寫下："別說出去。幫我找李嬤嬤。"

杏兒含淚點頭，把紙燒掉后離去。傍晚時分，李嬤嬤偷偷來了，看到青娥的樣子，老淚縱橫："造孽啊！那毒婦竟下此狠手！"

青娥又寫下柳姨娘要毒害大夫人的事，李嬤嬤面色凝重："老爺明日就要出門收租，莫非她們真要動手？"

青娥重重地點頭，又寫："搜查劉媽房間。"

李嬤嬤思索片刻："我這就去告訴大夫人，但你...你現在說不了話，大夫人如何信你？"

青娥指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又指指柳姨娘的院子，示意自己可以去找證據。

當夜，趁著府里人都睡了，青娥忍著劇痛，悄悄摸進柳姨娘的院子。她知道柳姨娘每晚都要喝養顏湯，這個時間丫鬟應該去廚房取了。果然，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柳姨娘的臥房還亮著燈。

青娥躡手躡腳地靠近窗戶，聽見柳姨娘和賬房先生在說話。

"...藥準備好了嗎？"

"...放心，無色無味，喝下去三個時辰后才發作，神仙也查不出..."

"...明日老爺一走，你就把參湯送去..."

"...賬本我都改好了，大夫人一死，府里就是您說了算..."

青娥聽得渾身發抖，正要離開，突然踩斷一根樹枝。"咔嚓"一聲，屋里立刻警覺："誰在外面？"

青娥轉身就跑，身后傳來柳姨娘的尖叫："抓賊啊！"她拼命跑回下人院，剛鉆進被窩，府里就亂了起來，家丁們打著火把到處搜查。

第二天一早，老爺按計劃出門了。青娥嘴里的傷已經結痂，但每動一下都疼得冒汗。她被派去打掃庭院，看見劉媽鬼鬼祟祟地往大夫人的小廚房去。

青娥靈機一動，跑去花園摘了幾朵花，然后裝作不小心撞到剛從廚房出來的劉媽。

"沒長眼啊！"劉媽罵道。

青娥連連作揖道歉，趁劉媽不注意，把剛摘的夾竹桃花瓣撒進了劉媽端的參湯里。夾竹桃有毒，但少量只會讓人嘔吐不適，不會致命。

午飯后，大夫人剛喝下參湯不久就開始劇烈嘔吐，府里一片慌亂。請來的大夫診斷是食物中毒，讓催吐解毒。這一鬧，原計劃被完全打亂了。

柳姨娘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晚上，青娥又偷偷潛入柳姨娘院子，這次她找到了藏在妝奩暗格里的藥包和一本假賬本。她把賬本抄錄了一份，又把真賬本藏在了自己床下。

第三天老爺回府，聽說大夫人中毒，勃然大怒，要徹查。柳姨娘趁機說是有人下毒，矛頭直指幾個與她不和的仆人。

就在府里人心惶惶時，青娥通過杏兒把賬本和藥包秘密交給了李嬤嬤。李嬤嬤立刻稟報了大夫人。

當晚，老爺、大夫人帶著家丁突然搜查了柳姨娘的院子，找到了暗格里的毒藥和假賬本證據。柳姨娘和賬房先生當場被抓，劉媽見勢不妙，全招了。

柳姨娘被休棄回娘家，賬房先生送官查辦。老爺這才知道冤枉了大夫人，愧疚不已。當大夫人說出是青娥冒死揭露陰謀還被剪了舌頭時，老爺震怒，要嚴懲兇手，可惜柳姨娘已經逃回娘家了。

青娥被叫到堂前，老爺親自向她道歉，大夫人拉著她的手直掉眼淚："好孩子，你受苦了。從今往后，你就做我貼身丫鬟，我再不許人欺負你。"

青娥跪下磕頭，雖然不能說話，但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個月后，聽說柳銀鳳在娘家突然瘋了，整天胡言亂語說有人要剪她的舌頭，最后失足落井而死。人們都說，這是報應。

而青娥在大夫人身邊過上了好日子。大夫人請了最好的大夫給她治傷，雖然不能恢復說話，但學會了寫字畫畫。后來大夫人作主，把她許配給了府里老實能干的年輕管事，還給了豐厚的嫁妝。

每當有人問起那段經歷，青娥就會在紙上寫下："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自有公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