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態
觀察商業榜樣,輸出榜樣觀察
作者 | 石燦
女孩離去的消息,像一陣冷雨,悄然落在城武的世界里。
城武還記得初次在貴州納雍見到女孩的場景,她身形瘦弱,卻努力挺直脊梁,眼中透著對生活的眷戀。那時候,她的病情已經很重,可依然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渴望。城武決定陪她度過一天,就像他以往陪伴那些身處困境的人一樣,用最平常的方式,為她拼湊一段完整的時光。
2024年7月14日,短視頻博主“城武”發布了一條視頻。畫面里,他陪著一位抗癌女孩小何做家務、逛街、吃海底撈火鍋。城武突然拿出電影票的那一刻,小何好開心。后來,城武視頻中的小何出現在醫院病床上。再到后來,城武到商品店鋪買海棠花赴約。
小何原本有著似錦的前程。身為醫學生的她,在2019年順利畢業,本應踏入救死扶傷的神圣領域,用所學去幫助更多的人。然而,命運卻在此時露出了猙獰的面目,畢業后不久,小何便感到身體不適,起初她并未太過在意,以為只是普通的勞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癥狀愈發嚴重,被診斷為腹腔粘膜瘤晚期,“洋芋國的公主生病了”。
小何將自己與病魔抗爭的點滴日常,通過抖音記錄下來,她給自己的賬號取名為“小何日記(打怪獸版)”,把病魔比作怪獸。城武在了解到小何的情況后,深受觸動。他決定為這個堅強的女孩做點什么,特意帶著小何前往貴陽游玩。
拍攝結束后,小何對城武充滿了感激。她在視頻留言區留下一段話:“明年海棠花開時,記得放一束,在我墳前,謝謝城武?!?/p>
城武帶著小何的照片,到全國各地合影
城武,本名羅洋洋,來自貴州安順。2025年6月,他的抖音粉絲數突破136萬,累計獲贊超990萬。他在B站、微信視頻號等平臺也開通賬號,沒有簽約MCN,也不直播帶貨。他拒絕劇本、拒絕演繹,甚至連剪輯都盡量保留現場原貌。
他的鏡頭里,有高位癱瘓的大好青年,有得病卻想看山的兄妹,有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花樣女孩。他什么都沒說,卻讓人看到了人性的柔軟和疼痛——以及那個最被忽視的問題:“你還好嗎?”
這個問題,很多人早已忘了怎么問??伤恢痹趩?,一直在回應。
羅洋洋2001年出生,曾就讀于貴州城市職業學院。但他并沒有念完這所學校,而是在一次家庭爭執后,選擇了輟學?!澳莻€時候家里吵得挺厲害的,我也正叛逆,男生在那個階段,有時候比女生還要倔?!?/p>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道出了一段年輕人常有的斷裂時刻——既是沖動,也是壓抑后的決絕。
他回憶道,其實在沒輟學之前的一個暑假,他就去廣東打過工,在洗車店幫人洗車,特別累。暑假結束后,他還是回到學校繼續念書,但那份對未來的困惑沒散去。直到后來徹底輟學,“那會也不知道能干嘛”,就留在老家,閑晃了一陣。
朋友看他待著沒事,建議他去送外賣。他便穿上黃色制服、騎著電動車上了貴陽街頭,一送就是快一年,一直到2023年六七月份才斷斷續續停下。那段時間的他,像極了很多漂在大城市的年輕人:沒學歷、沒方向、也沒想清楚下一步,只是靠一單接一單的外賣訂單,把日子維持下去。
他一邊在貴陽送外賣,一邊拿起手機拍生活。2023年4月起,他在抖音上發布的視頻大多是騎手日常,有時也吐槽“送水上六樓還不給好評”,語氣俏皮,偶爾小火。
但真正的轉折點,是那年9月,一位貴州銅仁的粉絲留言: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收不動稻谷,可不可以請你幫忙?他沒猶豫,直接騎車去了銅仁現場。
那次拍攝沒有劇本,他蹲在田里割了一天稻谷、打了一天稻谷,雙手酸痛,大汗淋漓,視頻卻意外獲得了9萬點贊。人們以為他會像其他博主一樣擺拍結束,誰知,他連著打了五天谷子,打谷子的機器壞了,皮膚黑了,打谷子的機器修好了,谷子沒了。
觀眾說:“他是真的在做事。”
2023年7月,城武去貴州銅仁農村打谷子
他試著再做一次,又做一次。幫單親爸爸拍孩子近況,為重病女孩送漢服,為失聯孩子拍一段“我很好”的視頻……這些內容沒有引流密碼,也不適合商業合作,但他做下去了。
他的視頻有種極強的在場感。他不把自己當主角,不怎么念獨白,甚至連轉場都少。他只是站在那里,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坐車、一起干農活,然后靜靜聽他們講自己的故事。他給這些視頻起名叫:“生命是有光的”“燈會熄滅,愛永遠發光”“千萬不要看見別人發光,就覺得自己暗淡”——這些不是文案,而是他在一次次相遇后的心聲。
他記錄的第一位特殊女孩是胡燦美,一個患有小腦萎縮的貴州女孩,行動不便、說話困難。2023年11月,他帶她出門逛街、喝奶茶、拍藝術照。那條視頻獲贊28.7萬。第二次見面是在2023年12月,胡燦美生日當天,他特意買了一個蛋糕、手套、圍脖,叫朋友到家里吃飯,一起慶祝,那條視頻名叫《妹妹 哥哥給你買的蛋糕好吃嗎》,點贊14.4萬。網友在評論區留言:“謀士以身入局”。
從左往右,胡燦美、城武和胡燦權,他們相互之間成為了好朋友,城武的視頻中多次出現胡燦美、胡燦權兄妹
他后來又拍了一個罕見病女孩。今朝患小腦萎縮,家族多人因這遺傳病離世,她本想考教師編制回報家鄉,卻因身體原因落空。她更擔心自己走后外婆無人照料,最大心愿是看祖國河山。在他人幫助下,她去了貴州,看江邊風景、游大草原、騎馬,還和人堆瑪尼堆許愿,讓遺憾在陪伴中化作對生命的眷戀。那條視頻叫《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遺憾》,點贊116萬,上過抖音熱榜第一。他沒有“許愿基金”,也沒有“公益組織”站臺,一切只是一個年輕人,接下了一個又一個人的愿望。
“我不想拍成感人短劇,真實已經很震撼。”羅洋洋說。他一直拒絕“演一次”“補拍一段”“增加沖突”這類建議。
“你有什么拍攝經驗嗎?”我問他。
“無需經驗。”他回答,“深刻體會以后,才能體會我的答案?!?/p>
當然,所有溫暖的事物,也不會絕對沒有爭議。
羅洋洋也被質疑過——有人覺得他在“賣慘博流量”,也有人質疑他拍攝特殊群體是否獲得了充分授權,甚至有評論說:“我覺得你開始玩大了,朋友!給不了男朋友的感覺,就不要過多親密!她真的會最后很難過的,如果不曾見過光,就不會覺得的好!別為了流量去傷害她!”
面對這些聲音,他忍無可忍,只能說:“我不這樣他們哪來的錢做手術?!?/p>
被質疑得多了,也就不爭辯了,只是一如既往地把真實的視頻呈現在觀眾面前,在視頻開頭寫清楚“本人授權同意拍攝”。他能做的,就是尊重每一個人,不利用、不演繹、不消費。他也承認,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記錄,他會問好幾遍,只要有一點猶豫,就不會拍。
他知道,記錄和被記錄,本身就是一場信任的交換。他不求理解,但希望不被誤解。他始終把鏡頭對準別人,卻把解釋留給自己消化。拍視頻的是他,承受非議的也是他。這句話,看上去像一句責備,但更像是他對“真實”兩個字的堅守。
他的視頻慢慢從“幫忙”走向“陪伴”,從回應個體的呼聲,轉向記錄群體的沉默。從冷門的主題切口,到真誠而不過度的鏡頭呈現,讓越來越多的人在一個外賣員出身的年輕人鏡頭下,看見了被社會忽視的角落。
許多網友評論:“他是貴州自己的人民日報?!边@句話雖然半是調侃,卻也有幾分真意。在輿論場上,“人民日報”不僅是一個媒體機構,更是一種象征——代表著莊重、公信力、主流聲音,甚至是一種“權威記錄者”的身份。而在貴州,人們對這句“貴州的人民日報”的評價,除了是對城武記錄者身份的認可,也藏著一種更深的心理——我們這個地方終于有了“說話的人”。
貴州長期以來在全國媒體視野中相對邊緣,很少有代表本地聲音的內容創作者能夠走出自己的圈子。人們習慣了被講述,卻渴望自己發聲。城武用本地語言、接地氣的鏡頭、樸素的表達方式,去呈現貴州人的生活狀態,填補了這種表達的空白。那句“他是貴州的人民日報”,既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釋放。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新聞人,而是“我們中的一個”。他用真實講述真實,用體溫溫暖體溫。他不像傳統公益博主那樣設置項目和腳本,而是像人民日報那樣,樸實、直接、可信,只不過他的“人民”來自街巷、病床、田地和車站。
他的運營風格鮮少與商業相關的元素,“我覺得在公益里面打廣告還是算了?!彼3T谥辈ダ锕_說自己沒有公司,沒有團隊,收入全靠平臺分成和觀眾打賞。
他在貴陽租了個房子,一個月的生活成本大約2000元。粉絲知道他賺不了多少錢,但知道他總是自費去拍攝和資助別人,會有粉絲給他轉發紅包,減輕一些負擔。他的工具設備是一部手機、一個穩定器、一臺電腦、一個鍵盤。能拍就拍,拍不了他就歇歇。
在這些視頻背后,藏著極高的情緒勞動。他曾因為陪伴臨終者而失眠多日,也曾在醫院樓道偷偷掉過淚。他說:“他們可能只見我一次,但我會一直記得?!边@份記得,不是負擔,是某種承諾。
迷茫的時候,他會翻翻《毛澤東選集》,書中會給他提供許多問題的答案。
羅洋洋在剪輯視頻
他的評論區,總有一些像“紙條”的留言?!拔野职肿≡?,你能去看看嗎?”“我弟弟不回我消息,能幫我送張照片給他嗎?”“我媽媽生日,可我不在身邊……”這些請求,城市機構未必理會,但城武理會了。他真誠地回復、核實、走訪,再拍成一段溫柔的視頻。他說:“粉絲叫我哥,我就真把他們當弟弟妹妹?!?/p>
在2025年短視頻同質化嚴重、內容“劇情化”的當下,城武選擇了一條看似“最笨”的路。他不爆改、不博眼球、不制造沖突。觀眾說:“他在做的是‘非劇本人間’?!彼拿恳淮纬霈F,都仿佛提醒我們,這個世界還有人愿意用腳步、眼神、時間,去回應另一個人的苦難。
這一切,看似偶然,其實早有來路。
談起父親,羅洋洋語氣里透著敬意。誰家水管壞了、路塌了,父親總是第一個回去修;哪家有難處,也總會搭把手,從不多說一句。這些不動聲色的善意,悄悄刻在了羅洋洋身上。小時候他不懂,如今才知道,那些為他人停下腳步的本能,是最質樸的家教。
2025年夏天,他仍在拍攝。他的鏡頭里沒有宏大敘事,只有一個個靜靜走來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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