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博物館“人間鏡像——廣州漢晉墓葬的生命敘事”展覽中,展示了一件西漢時期紅陶質托燈俑,它全身赤裸以跪姿示人,挺腰,下腹肥圓,頭頂燈盤,左手扶燈,右手下垂接于右腳跟處,跣足,面部由于腰修飾燈盤的粘合面被抹平了部分面目,因而五官并不明顯。
這件人俑是何許人也?為何頭頂燈盤以跪姿示人?它又為何作為陪葬品出土于墓葬之中?
托燈俑
廣州博物館“人間鏡像——廣州漢晉墓葬的生命敘事”展
以生之禮待死,
古人的生死浪漫等式
中國傳統喪葬禮俗的核心信念之一是“不死其親”,即不將逝去的親人視為亡者,而視作靈魂與肉體仍存續的“活人”,由此形成“事死如事生”的喪葬觀念。既然生死一體,便需善生亦善死,讓逝者在另一個世界延續生前的生活,繼續享有世間榮華。先秦時期盛行的人殉、人牲等殘酷做法,至漢代已逐漸節制。《荀子·禮論》載“喪禮者,如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終始一也”。為讓逝者仍得奴仆侍奉,仿真人形象的人物俑作為人殉替代品,開始在墓葬中隨葬。
漢代是中國古代雕塑藝術的蓬勃發展期,陶俑創作題材源于生活,基本是對現實場景的再現。以人物俑隨葬在當時極為普遍,其中大量展現家內奴仆生活的俑像,成為漢代隨葬俑的突出特征:既有服侍墓主起居的奴婢俑、侍仆俑,供娛樂消遣的樂舞百戲俑、說唱俑,也有保衛安全的武士俑、從事生產的勞作俑、烹飪膳食的庖廚俑、更有牛、羊、豬等動物形象,以及倉舍樓閣、水田魚塘等生活設施與莊園產業模型,幾乎涵蓋生前所需,堪稱漢代社會生活的立體縮影。
舂米俑,廣州博物館藏
陶灶,廣州博物館藏
《廣雅書院課藝總集》
陶豬俑,廣州博物館藏
陶豬俑,廣州博物館藏
陶雞俑,廣州博物館藏
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燈是延長勞作或夜間活動的必需工具,執燈仆從作為維持照明的重要角色,自然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燈俑也因此成為重要隨葬品。制作燈俑隨葬,既為復刻生前生活,也暗含引導亡魂的寓意,古人認為墓室是靈魂升仙的“仙境入口”,放置神仙形象的燈具可引仙人降臨,指引亡靈通往仙界。在隨葬需求與升仙信仰的雙重推動下,大量陶俑座燈應運而生。
根據兩漢時期陶俑座燈當中主體人物不同的姿態,可以分為6種,分別為跪坐、蹲坐、結跏趺坐、直立、匍匐和人騎獸等姿態,跪坐的姿態可以說是在這6種姿態當中最能體現墓主人尊貴的姿態。跪坐以膝蓋觸地為基本特征,屬于一種禮儀范疇內的姿勢,較為正式、體面, 為貴族階層所用。這種坐姿源于神靈受祭時的“尸坐”,用于表達至高無上、唯我獨尊的態度。西周以后這種坐姿逐漸日常化,被運用于上層階級的日常生活,其中貴族跪坐一般稱為正坐,而需要表達尊敬、侍奉的意味時,則采用表現得更為矜持卑下的侍坐。
蹲坐姿態的陶燈俑,廣州博物館藏
而展覽中的這件陶俑采用的是跣足跪坐的姿態,這是因為漢代以入室脫履為禮俗。古人對禮節的重視,反映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連腳上穿的襪子也不例外。在古代,穿襪子有規矩,脫襪更有要求,早期進門有“跣襪之制”,與進門脫鞋的“脫履之制”是一套禮俗。而且“跣襪之制”比“脫履之制”的敬重程度更高,如果屋里有長者或貴客,除了脫鞋,還須把襪子也脫下,即所謂“跣襪”,不跣襪則是嚴重失禮。作為在常年家中從事服侍主人的家仆,面對的都是地位高于自己的尊者,跣足跪坐便不難理解。
地下職場也“內卷”,
有的人往生后仍在“打工”
值得注意的是,據相關資料記載,兩漢時期出土的胡人俑數量以廣東省居首。為何嶺南地區出土的胡人俑數量在全國占比較大?
其實,這一現象與漢代地方豪強勢力的發展密切相關,嶺南地區位于我國南部沿海,不僅是漢代南海絲綢之路的始發港,更是漢帝國對外航運的樞紐與重要貿易中心,繁榮的海上貿易使得地方豪強積累一定財富以及土地,大面積的土地需要有人進行勞動生產,所以“購買”家奴成為了地方豪強常見之事,史書中“僮奴以千百數”的記載,正是豪強地主蓄奴成風的真實寫照。這些家奴,有部分形象有異于漢人,表現為頭較短而面寬,深目高鼻,兩顴高,寬鼻厚唇,下頷較為突出,身材不太高,臉上有大胡子,身體有胸毛等面部體質特征以及裸身赤足的非漢人形象,這部分家內奴隸,極大可能是胡人仆從或隨商隊在嶺南定居,或被販賣為當地貴族的家奴,成為當地豪富之家彰顯身份地位的象征。他們除了部分用于家庭內務,也就是今天的家政工作外,還有一部分主要用于莊田上的農業生產,進而被制成俑像陪葬,這也使得該類俑成為嶺南漢墓中獨特的陪葬品。
陶托燈俑,廣州博物館藏。該燈俑軀體肥胖,手臂、胸腹及腿上均刻劃毛發,突乳、高鼻、頭纏巾,視為胡人形象托燈俑。
從1950年到現在,嶺南地區已發掘的漢墓超1000座,在出土的胡人俑種類中,不僅有上述所提到的托燈俑、侍俑、勞作俑外,還有武士俑、鎮墓俑、抱嬰俑等,從這些胡人俑我們至少可以得知,這些遠道而來的跨國打工人,除了從事家政、農業勞作等工作外,還有類似于今天的保安、保姆等工作,而在“事死如事生”的喪葬觀念的影響下,以至于在死后,仍在服侍著曾經服侍過的主人。
抱嬰俑,廣州博物館藏
不管來自和何方,
都是文化交流的硬核證據
廣州漢墓出土的胡人俑面部多表現為大眼高鼻、顴骨突出、多須,下頜寬于額頭且臉龐較窄,部分還有“遍體劃毛”的特點。學者們對其來源說法不一:黎金等人認為是海外奴仆;李剛指出可能來自印度恒河流域;黃展岳則認為其體貌特征與印尼“原始馬來人”相近,推測是南海諸國之人。也有觀點結合“多毛”記載,推斷其可能來自西域。
不管這些陶俑具體是來自何方,作為藝術造型的胡人托燈俑,雖不能完全還原漢代胡人的真實樣貌,但從其與傳統中國人明顯不同的體貌特征來看,生動說明兩千多年前已有不少域外人士經海路來到廣州,展現了兩漢時期廣州作為商貿港口所能承擔的對外文化交流的重任,更是中國秦漢時期海上絲綢之路逐步形成的重要實物見證,同時也成為研究我國漢代的社會形態、經濟文化生活、宗教等方面的重要物證。
參考文獻:
1、武云昊《秦漢嶺南地區海洋文化因素的考古學觀察》
2、卞華磊《兩漢時期人物形燈具設計研究》
3、馬啟亮《嶺南出土漢晉時期非漢民族特征人俑研究》
4、覃 杰《廣州漢墓出土人物俑的發現與研究》
5、謝崇安《嶺南漢墓所見之胡人藝術形象及相關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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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 李玉婷
美編 | 秦 陽
校對 | 鄧穎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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