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深夜,我對著鏡子卸妝。
棉片擦過,口紅、眼影、粉底……那些為了“得體”而涂上的色彩,一層層褪去,露出一張略帶疲憊的、三十歲的臉。
鏡子里的我,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標準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微笑。那是今天在酒局上,為了應酬客戶而練習了千百遍的弧度。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完美”。
一、那時候,我們都是林黛玉
十幾歲時,第一次讀《紅樓夢》,我哭得最兇的,是“黛玉焚稿”那一回。
那時的我,是林黛玉最忠誠的擁躉。
我愛她的“真”,愛她“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的尖銳,愛她“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孤傲。她哭,她笑,她惱,她嗔,都發自本心,像一塊未經打磨的水晶。
而薛寶釵呢?
我覺得她虛偽、世故,是個戴著假面的“女官僚”。她對每個人都那么周到,滴水不漏,卻也因此顯得那么無情,沒有真心。
我把書一合,對自己說:我以后,絕不要成為薛寶釵那樣的女人。
二、第一次“背叛”,是從職場開始的
我第一次被社會“毒打”,是在畢業后的第二年。
部門里有個項目,我覺得方案有問題,就在會議上像個林妹妹一樣,直愣愣地把所有問題都指了出來,讓領導和幾個老同事當場下不來臺。
我以為自己是說真話的英雄。
結果,那一年我的績效是C,那個項目里所有的臟活累活,都堆到了我的頭上。
那一刻,我好像忽然就讀懂了薛寶釵。
我明白了,為什么她從不輕易發表意見;為什么她總能“安分隨時”,讓所有人都覺得舒服;為什么她勸寶玉去讀那些“混帳話”,因為那是那個世界的“游戲規則”。
原來,說真話是要付出代價的。而成年人的世界里,我們往往,都付不起那個代價。
三、不知不覺,鎧甲穿在了身上
從那天起,我開始“背叛”林黛玉。
我學會了給老板的每一條朋友圈點贊,并配上由衷的贊美; 我學會了在微信群里第一個回復“收到,辛苦了”; 我學會了微笑著聽完一個我根本不認同的觀點,然后說“您說得很有道理”; 我學會了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調成靜音模式,只在深夜一人的車里,才敢釋放片刻。
我的棱角,就這樣一寸寸被磨平了。
我終于變成了那個,曾經我最不喜歡的、八面玲瓏、處事周全、看起來“情商很高”的成年人。
我變成了薛寶釵。那個我曾經發誓,絕不要成為的人。
我看著鏡子里這張陌生的臉,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輸了嗎?我背叛了當初那個真實的自己嗎?
或許吧。
但我也忽然明白,這些年,我靠著這副寶釵式的、滴水不漏的堅硬外殼,才沒有在職場的明槍暗箭里,被傷得體無完膚。也正是這份“世故”,才讓我有能力,為自己和家人,掙來一份安穩的生活。
這副鎧甲,或許不好看,但它真的,保護了我。
它保護了那個還住在我心里的、愛哭、敏感、依然相信美好的林妹妹,沒有在殘酷的現實中,被徹底碾碎。
我對著鏡中那個世故、得體的自己,輕輕說了一句:
“這些年,辛苦你了。”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外面的薛寶官聽,還是說給里面的林黛玉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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