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敘事||烏龜洞的傳說
在岳陽縣月田鎮白竹蜿蜒而下的溪流中,藏著一個關于石龜的古老傳說。相傳,在文昌與大陂交界處的溪流邊,曾伏著一只巨大的石龜,頭、腳、尾俱全,仿佛隨時會蘇醒過來,爬進水里。它并非天然形成的巖石,而是上天懲罰作祟老龜所留下的遺跡。古時候,這只老龜的子孫遍布四鄉,夜間潛入田間偷吃莊稼,令農民苦不堪言。據傳說上半夜吃巴陵,下半夜屙通城,導致巴陵交界糧食欠收,民不聊生。而通城連年豐收,糧積如山。天神震怒,派遣雷公下界滅龜,一聲驚雷劈下,化作如今的石龜,橫臥溪邊。從此,這一帶被稱作“烏龜洞”,成為代代流傳的傳奇之地。
然而,烏龜洞不僅承載著神話色彩,更見證了無數真實的故事。村里的老人常說,“塅”指的是以種田為主的村落,而“洞”則意味著依靠山林為生的地方。烏龜洞便是一個典型的“洞”,依山傍水,村民世代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溪水從白竹一路流淌,經過茂田、文昌、大陂田,最終匯入月田河,滋養著這片土地,也孕育了獨特的鄉村文化。這里的人們樸實勤勞,他們用雙手開墾土地,用汗水澆灌莊稼,也在歲月的長河中書寫著自己的故事。
烏龜洞的溪水依舊緩緩流淌,而岸邊那只古老的石龜,依然靜靜地伏在那里,身上爬滿青苔,仿佛從未改變。小時候,我和萬中學常蹲在溪邊,盯著石龜的輪廓發呆。他說:“你看它的眼睛,像是活的。”我湊近看,果然發現眼窩里積著雨水,倒映著天空,恍若眨動的眼眸。那時的我們還不知道,這只石龜不僅是傳說的一部分,更是村莊堅韌精神的象征。
萬中學的老家就叫烏龜洞,住著七八戶人家,如今大部分人家都搬到烏龜洞的反背,立新水庫這邊來了。中學家的的別墅就在立新水庫堤邊的山坡上。10多年前,他和兩個兄弟從廣東回來,在堤邊山坡上建起一棟三層別墅,白墻紅瓦,半掩于樹林之中,遠遠望去,宛如一幅水墨畫。那是村里第一棟如此氣派的房子,當時許多人都驚嘆不已,以為是某個單位的房子。萬中學每次回來,仍喜歡穿著那雙舊布鞋,蹲在溪邊思考,和我們講他在廣東打拼的經歷。他說:“錢是賺不完的,但兄弟情分不能丟?!边@句話,成了萬家三兄弟的信條。
他的大哥老實憨厚,曾在部隊服役多年,負責家里賬目;小弟機靈能干,擅長跑業務。三兄弟早年南下廣東做建筑工程,從包工頭做到公司老板,始終沒有分家。村里人常說,萬家三兄弟就像那只石龜一樣,緊緊連在一起,任憑風雨如何,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在烏龜洞的溪流下游,一座青灰色的小樓靜靜佇立,如同它的主人陳君球一般,低調卻充滿格調。這棟房子白墻黛瓦,院子里的桂花樹已有碗口粗,秋天時香氣能飄到對岸。然而,真正讓這座小樓顯得特別的,是屋內書房中堆滿的書籍,以及那些字里行間透出的深邃思想。
陳君球是個特別的人。盡管資產過億,他卻開著一輛老爺車,談生意時不喝酒,只泡茶。他的書房里堆滿了書,從《王陽明全集》到《追憶似水年華》,每一本都翻得起了毛邊。他的文字自然簡潔,不著修飾,像故鄉的溪水般清澈見底又意味深長。余三定教授在他的專集《此情可待成追憶》的序言中寫道:“學工科卻寫得一手好文章,文字自然簡潔,不著修飾,如同故鄉的溪水,清澈見底又意味深長。”
確實如此。他寫廣州的春雨:“江南的春雨細如絲,廣州的春雨卻瀟灑走一回”;寫鐵山水庫:“碧水一泓,青山一線,造就了鐵山”。最動人的是他寫烏龜洞:“村里的說法是把主要靠種田為生的稱為‘塅’,主要靠吃山為主的稱為‘洞’……洞口馱伏著一塊大磐石,也許是上天恩賜,其形其狀酷似一只大烏龜?!边@些文字就像他泡的君山銀針,初嘗清淡,回味綿長。
有一年除夕,我去找他。他正在整理老照片,桌上攤開著泛黃的相冊,里面有烏龜洞的屋場、報母崖的舊路、香銘寺破敗前的飛檐。他說:“我在寫大陂田的一些舊事,怕再過些年,就沒人記得這些事了?!贝巴獗夼谡鹛?,他書房的臺燈卻像一座孤島,固執地照亮著正在消逝的往事。
萬中學的別墅附近有一處報母崖,原名“半步崖”,位于文昌的第一道水口,現屬大陂村烏龜洞的一段險峻山路。這段路曾經是在堅硬的花崗巖上鑿出的,路面僅有尺把寬,外側高達十數丈,下方便是滾滾溪流,地勢十分險峻,全長七八十米,故又有“百步崖”之稱。然而,兩百多年前,它卻被改名為“報母崖”,背后隱藏著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據傳,清嘉慶年間(約公元1800年),大屋陳家一位70歲的老太婆由女兒護送回家,走到半步崖時,忽然頭暈目眩,身子一歪,竟滾下了十幾丈高的石底河床。家人悲痛萬分,安葬老人后,她的大兒子召集全家幾十口人,沉痛地說:“老人家因路窄失足,含恨去世,我們全家人應合力改造這段路,以免其他老人重蹈覆轍,以此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北娙艘缓舭僦Z,立即開工,請來二十幾位石匠,歷時月余,鑿高填低,拓寬路面至三尺,并在臨崖一側加建一道兩丈多長、兩尺高的石護欄。工程完工后,路人坐在石欄上歇息,感嘆道:“此路應名‘報母崖’?!睆拇耍@個飽含孝意的名字便流傳開來。
時光流轉,20世紀60年代,這里修建了一丈多寬的公路,使通行更加便利。近年來,國家投資建設連接湖北通城至陳伏的水泥硬化路,路面已拓寬至兩丈有余,昔日的陡峭險峻已被平坦寬闊的道路取代。如今,人們不再稱它為“報母崖”,而是賦予了新的名字——“愛民路”。的確,這個名字更貼合時代的脈搏,體現了現代交通建設以人為本的理念。然而,盡管道路已然變樣,那段關于孝道的故事,依然在人們的口中流傳,成為烏龜洞歷史的一部分,見證著這片土地上的溫情與堅守。
如今,烏龜洞的年輕人大多去了城里謀生,只有老人還守著老屋,望著門前的溪水流淌不息。石龜依舊伏在岸邊,身上爬滿青苔,仿佛從未改變。報母崖的車來車往早已取代了當年的艱險,人們也不再提起那個鑿石報恩的故事。香銘寺的香火時斷時續,鐘聲不再每日響起,唯有風穿過寺廟殘存的屋檐,帶著過往的回音。然而,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總有一些東西未曾改變。
萬中學三兄弟每年清明都會回來掃墓,站在萬家祖輩的墳前,點燃香燭,低聲訴說一年來的經歷。他曾說:“人這一生,最怕的不是窮,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如今,父母年邁,依舊下地種田種菜,不愿閑著。他雖身在廣東,卻始終牽掛家鄉,每隔兩個月便回來探望,后備箱里塞滿補品和廣東特產。老爺子嘴上嫌他亂花錢,轉身卻拎著點心去分給村里的老人。
陳君球則依舊筆耕不輟,經營著他的貝特爾公司。五年前,他為了回報家鄉,在岳陽城陵磯投資一個多億,建起一座現代化的化工工廠,總部依然設在順德。回老家后他常常沿著溪岸散步,手里捏著一本舊書,思索著過去與未來。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溪水里……
去年秋天,我和萬中學又蹲在溪邊談天說地。他忽然說:“等退休了,我就回來把烏龜洞的老屋翻修一下,在這溪邊種片桃林?!蔽倚λ骸澳闵岬脧V東的生意?”他慢慢地說:“錢哪有賺夠的時候?但根在這兒,遲早要回來?!?不遠處,陳君球正沿著溪岸漫步,手里拿著一本書,低頭沉思。溪水無聲地流著,帶著傳說,帶著記憶,帶著游子們無法言說的牽掛,流向遠方,又仿佛從未離開。
(月田中學26班初中同學在萬中學家合影后排左四為萬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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