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雪下得極早。穆念慈站在比武招親的擂臺上,紅綢帶在朔風(fēng)里翻飛如血。她望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忽見一襲錦袍破開雪幕,金環(huán)束發(fā),玉帶纏腰,竟似從畫中走出的貴公子。那少年足尖點(diǎn)地躍上擂臺時,滿城飛雪都成了陪襯的星子。
楊康的劍尖挑落她耳畔碎發(fā)時,她聞見沉水香的清苦。這香混著他衣襟里若有若無的血?dú)猓贡热魏沃鄹钊诵撵簱u蕩。他俯身拾起她跌落的繡鞋,指尖拂過鞋面并蒂蓮的紋路,忽而輕笑:"姑娘這雙小腳,倒該裹在金絲軟緞里。"
那日之后,穆念慈總在夢里回到擂臺。楊康的劍鋒抵在她咽喉,卻比任何情話都更灼熱。她見過他殺人不眨眼,見過他機(jī)關(guān)算盡,可每當(dāng)他深夜歸來,帶著滿身血腥氣伏在她膝頭,她便想起初見時他眼底的星光。這星光原是淬了毒的蜜,可她甘愿飲鴆止渴。
鐵槍廟的雨下得凄惶。楊康毒發(fā)時蜷縮如嬰,穆念慈抱著他漸冷的身子,看雨水沖刷著廟前斑駁的"楊"字旗。他忽然抓住她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我這一生……都在演戲……唯有此刻……是真……"話音未落,嘴角已滲出黑血。她俯身吻去那血漬,嘗到鐵銹般的咸澀,竟比他往日喂她的蜜餞更甜。
后來她常去牛家村舊居。那口枯井里還沉著她當(dāng)年遺落的銀簪,井壁青苔上留著他刻的"康"字。村口老槐樹開花了,白花如雪,落在她鬢邊竟似霜華。有孩童嬉笑著跑過,撞落她懷中包袱,滾出半塊玉佩——正是當(dāng)年他扯斷紅線,硬塞進(jìn)她掌心的那半塊。
完顏洪烈的頭顱懸在城門時,穆念慈正在給襁褓中的嬰孩縫制虎頭鞋。針尖刺破指尖,血珠落在黃緞子上,洇開如紅梅。她忽然想起楊康曾說:"若我死了,你便找個好人家嫁了。"可她終究沒能告訴他,有些愛恨是刻在骨血里的,縱使白骨化灰,亦會隨著春風(fēng)重生。
二十年后的清明,穆念慈帶著楊過來掃墓。雨絲如銀線穿梭天地,她將新釀的梨花白澆在墳前,看酒液滲入泥土。楊過問她:"娘,爹爹是個怎樣的人?"她望著墓碑上"故夫楊康之墓"六個字,忽覺二十年光陰不過彈指一瞬。當(dāng)年那個在雪中持劍的少年,早已與她青絲里的白發(fā)糾纏不清。
"他啊……"她輕聲說,"是個會讓人疼到骨子里的人。"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墓前的野薔薇。穆念慈轉(zhuǎn)身離去時,衣袂翻飛如蝶。她知道,有些故事注定要隨著雨打風(fēng)吹去,可有些情根,早已在歲月里長成了參天巨木,縱使雷劈電斫,亦會抽出新芽。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