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志強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公司年會上多喝了兩杯紅酒。不是因為他醉了——作為銷售部經理，他的酒量足以放倒一桌客戶——而是因為那兩杯酒下肚后，他居然當著全公司的面，拍著胸脯說要送市場部老陳的妻子回家。

"老陳出差了，嫂子喝多了，我順路送送！"杜志強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他家住城東，老陳家在西郊，哪門子順路？但話已出口，看著同事們投來的贊許目光，特別是自己妻子林妍那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差事。

"志強就是熱心腸，咱們公司的模范丈夫！"總經理的夸獎像一頂高帽，牢牢扣在杜志強頭上。

模范丈夫？杜志強心里冷笑。他和林妍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兩人各玩各的，只是為了面子和社會形象才維持著表面的和諧。現在可好，為了維護這個假象，他得大半夜開車橫穿整個城市，送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回家。

"陸雅，陳經理的愛人。"女人伸出手，腕上的玉鐲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約莫三十五歲，妝容精致但掩不住眼角的疲憊，黑色連衣裙襯得皮膚過分蒼白。

杜志強禮貌地握了握她的手，觸感冰涼："杜志強。車在地庫，能走嗎？"

陸雅點點頭，起身時卻踉蹌了一下。杜志強下意識扶住她的胳膊，立刻感受到周圍同事曖昧的目光。該死，他在心里咒罵，這下明天辦公室不知要傳什么閑話了。

車里彌漫著尷尬的沉默。陸雅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得像睡著了。杜志強從后視鏡偷瞄她——老陳那家伙其貌不揚，老婆倒是漂亮，就是太瘦了，鎖骨突出得能放硬幣。

"第二個路口右轉。"陸雅突然開口，嚇得杜志強差點踩剎車。

按照她的指引，車子最終停在一棟老式公寓樓下。杜志強松了口氣，總算能擺脫這個麻煩了："到了，需要我送你上樓嗎？"他客套地問，心里祈禱對方拒絕。

"麻煩你了。"陸雅虛弱地笑笑，"五樓...沒電梯。"

杜志強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攙扶著陸雅上樓，女人輕得像片葉子，卻讓他出了一身汗——不是累的，是緊張的。這要是被熟人看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陸雅的家出乎意料的簡樸。兩室一廳的老房子，家具陳舊但整潔，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茶幾上擺著藥瓶和半杯涼掉的花茶。杜志強把她扶到沙發上，轉身就想走。

"能...給我倒杯水嗎？"陸雅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氣若游絲。

杜志強嘆了口氣，走進廚房。冰箱上貼滿了便利貼："周三上午化療"、"記得吃維生素"、"水電費25號前交"...他皺眉，這是生病了？端著水回到客廳，卻發現陸雅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一個藥瓶。

杜志強輕輕掰開她的手指，藥瓶上寫著"止痛藥——癌癥患者專用"。他心頭一震，環顧四周，這才注意到角落里堆著的醫學書籍和CT片袋。書桌上，一個敞開的文件夾露出幾張照片——病床上的孩子們，舉著"謝謝陸阿姨"的牌子。

"你在看什么？"

杜志強嚇得差點摔了水杯。陸雅不知何時醒了，正靜靜地看著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慌亂地放下文件夾，"你...生病了？"

陸雅攏了攏散落的頭發，出奇地平靜："晚期胃癌，醫生說還有半年。"她笑了笑，"別告訴老陳，他不知道。"

"什么？"杜志強瞪大眼睛，"你們不是..."

"離婚了，三個月前。"陸雅輕咳兩聲，"是我提的。他正要升職，不能被我拖累。"

杜志強如遭雷擊。他想起上周老陳還興高采烈地說要給妻子買新車，原來那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經結束了？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他不解地問。

陸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著那些照片："這些孩子是我資助的山區病童。時間不多了，我想多做些事。"她抬頭看著杜志強，"今晚謝謝你。你本可以把我扔在路邊不管的。"

杜志強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確實動過這個念頭。

"你是個好人。"陸雅的話像刀子扎在他心上，"不像我，裝了一輩子。"

原來陸雅年輕時是知名律師，為了丈夫的事業放棄了自己的工作，假裝成賢惠的家庭主婦。直到三個月前查出癌癥，她才決定結束這段虛假的婚姻，用最后的時間做真正有意義的事。

"為什么不接受治療？"杜志強問。

"太晚了。"陸雅輕描淡寫地說，"不如把錢留給那些能治好的孩子。"

杜志強突然想起自己衣櫥里那些沒拆標簽的名牌衣服，想起為了攀比貸款買的豪車，想起和林妍在人前恩愛的表演...他活得像個笑話。

"我能幫你做什么？"他聽見自己說。

陸雅驚訝地看著他，忽然笑了："明天陪我去趟醫院吧，有個孩子要做手術，我想去看看，但一個人有點吃力。"

第二天，杜志強請了假。他鬼使神差地對林妍說要去見客戶，然后開車接上陸雅去了兒童醫院。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瘦弱的陸雅緊緊握著一個農村婦女的手，用方言安慰她。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那一刻，杜志強覺得她美得驚人。

接下來的幾周，杜志強成了陸雅的"司機"。他陪她去福利院，去山區小學，甚至幫她聯系了更好的腫瘤醫生。林妍開始起疑，但杜志強已經不在乎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幫助別人可以這么快樂。

"你愛上她了？"一個月后，老陳堵在公司門口，眼里布滿血絲。

杜志強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老陳揪住他的衣領，"我出差回來，發現老婆不見了，家里只剩一封信！然后聽說你天天跟她在一起！"

杜志強深吸一口氣，把陸雅的情況告訴了老陳。大男人當場崩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算什么丈夫..."

那天晚上，杜志強帶著老陳去了陸雅的小公寓。門沒鎖，屋里黑著燈。陸雅蜷縮在沙發上，疼得滿頭冷汗。見到前夫，她先是一愣，然后流著淚說："對不起..."

老陳二話不說抱起她就往外走："去醫院！現在！"

杜志強開車，闖了三個紅燈。后視鏡里，老陳緊緊摟著陸雅，像個孩子一樣哭個不停："你傻不傻...工作算什么...你才是最重要的..."

醫院走廊上，杜志強接到了林妍的電話："又加班？"她的聲音充滿譏諷。

"不，在醫院。"杜志強平靜地說，"有個朋友病了，很嚴重。"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需要我過去嗎？"

杜志強看著急救室亮起的燈，突然說："林妍，我們離婚吧。"

出乎意料，林妍笑了："終于說出來了。其實我早就想提了，就是怕影響你形象。"

原來他們都在演戲，為了面子，為了社會眼光，浪費了這么多年。

半年后，在陸雅的葬禮上，杜志強見到了那些被她幫助過的孩子和家屬。老陳站在遺像旁，瘦了一圈但眼神堅定。他辭去了工作，成立了一個幫助癌癥患者的基金會。

"謝謝你。"老陳握著杜志強的手，"如果不是你，我永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杜志強搖搖頭："是陸雅救了我們。"

是的，那個醉酒的女人，用她生命最后的時光，教會了兩個男人什么是真正的愛與責任。杜志強現在每周都去福利院做義工，而他和林妍也終于各自開始了新生活。

有時候深夜開車經過那棟老公寓，杜志強會不自覺地抬頭看五樓的窗戶。那里現在住著一對新婚夫婦，陽臺上擺滿了鮮花。但在他心里，永遠有個瘦弱的身影，在窗前對他微笑。

面子是給別人看的，而真情，才是照亮自己內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