灘涂與巖礁,于討海人而言是天賜的福地;于漁家孩童來說,更是充滿樂趣的樂園。鉤蟶、耙蛤、撿螺、打藤壺、撬牡蠣、挖青蚶,只要下了海,總不會空手而歸。待潮水退去,蝦兵蟹將也被海水一股腦兒沖上岸來。
泥蚶喜居淺涂,那青蚶卻十分狡黠,偏愛藏在狹窄的巖縫里,嵌得嚴嚴實實,非得用特制的鉤子,才能將它請出來。青蚶,在我們家鄉,喚作生珍、青殼或是生蟶殼。早年間,唐代的《本草拾遺》里,還把它叫作“生進”。想來,生珍的叫法是出自“生進”。寶島臺灣人跟我們這兒一樣,也把青蚶叫作生珍。前些年我去臺灣,就嘗過白煮生珍。
浙東沿海這一方水土,無論是宴請賓客的高檔宴席,還是自個兒在家小酌兩杯,總少不了這些帶殼的小玩意兒。醉泥螺、醬燒碎辣螺、味汁彩殼(就是淡菜)、蔥油青蚶、鹽水縊蟶、蛤蜊蒸蛋、燙血蚶、蠣肉冬瓜湯,這些都是平日里舌尖上的常客。
青蚶長得扁長,外殼呈暗黑色,泛著幽幽的深綠色。絞齒盤薄而筆直,還帶著細密的小齒,殼上覆著棕褐色的絨毛。許是常年受水流沖刷、泥沙拍打,那外殼總有些被侵蝕的痕跡。這青蚶,除了愛在灘涂、巖礁的縫隙里安身,有時候,還會附在船底,跟著船四處“游歷”。和別的貝殼一樣,它就靠吃些細小的藻類、蝦蟣為生,每回海浪涌來,便像是給它送來了可口的外賣。
青蚶性子孤僻,兩扇殼總是緊緊閉著,嚴實得如同鐵門緊鎖,任你怎么使勁兒,都難撬開。它那閉殼肌的力氣大得驚人,哪怕是火燒水燙,也絕不輕易屈服,倒真有幾分魯迅先生所說的“臺州式硬氣”。就算炒熟了,也只是不情愿地裂開條細縫。想吃它的肉,還得費上一番功夫掰開殼,真是“小曲好唱口難開,青蚶好吃殼難開”。
“蚶”與“甘”讀音相近,味道也確實鮮甜得很。這青蚶吃法多樣,鮮食、干制、甜煮、酸腌,怎么做都好吃。明代的美食家張岱就說過,食品里不加鹽醋卻五味俱全的,當數蚶和河蟹。這青蚶啊,就跟河蟹似的,自身便帶著豐富的滋味。
清代美食家袁枚還琢磨出了蚶的三種吃法:一是用熱水噴燙,半熟時去掉殼蓋,再用酒和秋油腌制;二是用雞湯煮熟,去蓋后放入湯中;三是去蓋做成羹。這三種吃法,在浙東一帶也常見,就是醉蚶、蚶湯與蚶羹。除了這些,還有人把它放在炭爐上煨著吃,名曰“炙”。古人覺得這蚶美味至極,稱其為“天臠炙”,“天臠”,便是天上的肉。意思是說,蚶燙熟后就著酒吃,那滋味妙不可言,仿佛快樂得要飄起來,是只有神仙才配享用的美味。只是這蚶雖肥美,卻有些“小脾氣”,不好伺候。燒過了頭,肉就縮成一小團,嚼起來全無味道;燒得不夠,殼又緊閉著不打開,還得拿硬幣去撬開它的“鐵嘴”。
要說這青蚶的做法,白灼和爆炒都很相宜。在家里,燒海鮮是父親的拿手活兒,他的手藝,可不比星級酒店的大廚差。青蚶殼上有毛,每次燒之前,父親都會拿鋼絲球細細清洗干凈。白灼的青蚶最是原汁原味,蘸上點兒調料,那鮮美滋味,讓人回味無窮。
爆炒青蚶,味道濃郁醇厚。油鍋里一炒,油亮的青殼慢慢張開,露出里頭肥厚黃白的肉,好似碧綠的花托托著嬌嫩的花蕾。以前在家,青蚶是餐桌上的常客,父親偏愛爆炒的做法。他先把姜切成細絲,蒜頭用刀拍碎,再切上幾段蔥白。等油鍋燒熱,把這些配料丟進去,煸出香味,再“嘩啦啦”倒入青蚶,“噼里啪啦”一頓翻炒。接著加入生抽、鹽、料酒,大火,燜上一兩分鐘,青蚶才勉強張開小口,這時候就得趕緊起鍋。
爆炒后的青蚶,殼上油光發亮、綠意盈盈,光看著就叫人食欲大增。隨手掰開幾只,濃油赤醬間,一股鮮香撲鼻而來。這個時候,要是來上一杯冰涼的啤酒,或者一杯檸檬氣泡水,配著這濃烈的鮮香,那滋味,別提多妙了。
青蚶其貌不揚,可肉質緊實有嚼勁,比別的蚶肉更耐嚼,吃起來格外鮮香。醬汁與酒的咸香滲進肉里,更添風味。鮮美的湯汁隨著蚶肉一同入口,特別下飯。
以前在家,青蚶常端上飯桌,每次我都吃得滿手滿嘴油乎乎的。這幾年住在杭州,好久都沒見著青蚶了。上個月回了趟老家,難得吃到一盤青蚶,吃著吃著,竟生出了“舊雨之感”,那些舊日時光,隨著這熟悉的味道,一點點涌了上來。
原標題:《王寒:青蚶好吃口難開》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蔡瑾
來源:作者: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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