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嚴貝貝 陳梓潔
編輯 | 曹賓玲
數據支持 | 洞見數據研究院
停車買杯咖啡,離開不夠10分鐘,車標便不翼而飛,馨馨破防了。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被“怪盜團”光顧,九號電動車買回來沒幾天,尾標就被撬走,如今前標也沒保住,只留下一個空洞洞的車頭。
“又不是勞斯萊斯、邁巴赫,一臺小電驢的車標,有什么好偷的?”馨馨想不通、氣不過。
皮皮卻習以為常,經常去接弟弟放學的她留意到,縣中門口80%的九號是沒標的。
買車做攻略時,也能刷到冤種車主們對“偷標賊”的控訴,九號車標已跟大學生的外賣、門口的雨傘一起,被列入“世界上最容易丟的三件東西”。
魔幻的「偷車標運動」正席卷各地,而這背后折射的,是一股狂飆突進的新消費浪潮。
如果說,奧特曼卡牌掏空小孩哥的零花錢、泡泡瑪特承包20多歲打工人的“情緒價值”、老鋪黃金賣著30+中產的體面,那么十七八歲叛逆青年的“排場”,就押在“九牛極”(九號、小牛、極核)這些電摩新勢力身上。
如同所有被瘋搶的硬通貨一樣,電摩也有自成一派的“拜物教”,其中不乏單車上萬甚至十幾萬的傳說。這肥了公司的腰包,也催生了偷標、魔改等灰產江湖。
馬路上疾馳的一輛輛電動兩輪車,不止是代步工具,更是移動的“名利場”。
新一代“鬼火”,迷倒中學生
重新買標時,馨馨似乎找到了自己被洗劫的原因——在二手平臺上,九號車標交易價格直追奔馳等豪車。
她的車子是爆款“小Q三姐妹”之一,遍布大街小巷,妥妥的“偷盜重災區”,補標需求量龐大,價格一度被炒到40元/個。“偷10個標,頂我搬一天磚了。”她氣憤道。
以前看到其他車主“問候”偷標的熊孩子,馨馨都當笑話看,但經此一事,她正視起來了:這不是一時興起的惡作劇,而是一種超乎人們想象的“流行文化”。
劉溪上高中的表弟自從買了九號,就好似加入了某個神秘組織——朋友圈隔三岔五發九宮格,每張都是心愛的小車車,晴天、雨夜、馬路邊、校門口隨時隨地,從上到下、由里到外全方位曬車。
秀就算了,還非要配上“放學的夕陽里,車燈連成一片星河”等非主流文案,她每次刷到都是一副“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
“客觀來說,車子顏值是挺高的。”劉溪承認,主打金屬線條、機甲風格的“九牛極”,比設計互相致敬、外形高度同質化的雅迪和愛瑪們更酷炫一些。
駕駛汽車在路上,油門踩到80碼,還屢屢被騎著電摩的小年輕超車時,劉溪也能想象到,他們那一刻“飛一般的刺激”。
更何況,作為兩輪車的科技圖騰,“九牛極”自帶智能解鎖、GPS定位等功能,一個手機就能解決一切。在劉溪看來,“這完全是為愛耍帥,又不想跟老登們一起玩摩托車的年輕人,量身定制的新一代鬼火。”
但令人迷惑的是,她表弟并不是酷愛炸街、翹頭的問題少年,念的本地數一數二的學校、成績也不吊車尾,卻仍然沉迷電摩無法自拔。
皮皮覺得,自己或許知道答案:“騎‘九牛極’出去,同學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以往接弟弟放學,她騎的是老臺鈴,沒覺得有什么異樣。直到有一次,姐弟倆站在路邊,一位頭戴鴨舌帽、騎著黑色電摩的同學突然躥出來,像一陣風刮過街角。
“開這么猛,撞到人就知錯。”皮皮在心里嘀咕,轉頭一看,弟弟已經看呆在原地,忘了上車,嘴里叨叨著:“那部電摩真帥啊!”
當時皮皮只覺得太浮夸,但架不住弟弟軟磨硬泡,還是入手了一部九號。再去接送,她能明顯感受到有目光追隨自己,主動跟弟弟打招呼的人也肉眼可見地增多。
皮皮才意識到,在同學眼里,騎“九牛極”真的和騎雅迪、愛瑪不一樣:“前者,是平平無奇的人;后者,是家里稍微有點錢的人。”
就像她讀書時,穿耐克、阿迪的同學能惹來一片艷羨的目光,如今騎3000元起步、動輒上萬的“小電驢寶馬”,也能活成同學間的潮流風向標。
而且騎電摩的學生,往往不會止步于原裝。“貼車皮、換座椅、電池是基操。”皮皮說,高階玩家還會給車頭、后尾燈安裝彩色燈光,他們一路風馳電掣,最后在一聲“晚安瑪卡巴卡”的音效中停下來。
此時的“九牛極”,已經不是代步車,而是“排面”的代名詞,也是補習班和題海里,為數不多可以打破常規的“叛逆”。
不過,開修車店的家豪卻強調,改裝的風不是先從未成年群體刮起的,“九牛極”的流行也不是。
買車6千改裝6萬,“情緒消費”疾馳上路
2萬的車,花15萬改裝,值得嗎?家豪無法回答,但他的客戶會點頭。
家豪的店開在“電雞大市”廣州,每月店里會接到上百臺車,其中60%的需求是維修,剩下40%來改裝。
改裝的四五十臺車里,九號最多,小牛其次。車主少輒花三四百,多則改三四萬。據他估算,人均改裝費能達到兩千多——這幾乎追上“九牛極”入門款的價格。
而與他類似的店,5公里以內就有6家,雖然競爭激烈,但生意都不算差,龐大的改裝(維修)市場,養活著他們這些商家。
作為看著“九牛極”火起來的人,家豪將成功的秘訣概括為“撞大運”。
他在三年前買了自己的第一臺電摩,但車子一開快就止不住地“飄”,沒2個月出現異響,越騎越不得勁。
了解后才知道,小電驢新勢力為了合規和搶占市場,在用料上“降本”了。比如,此前新國標要求車子限重60kg,廠商便把車架改輕、原裝電池改小,留下了性能短板。
這倒逼著家豪開始鉆研改裝,而隨著玩家不斷加入,改裝市場也蓬勃發展,門檻逐漸降低,吸引了大量非機車圈的用戶入坑。
高潔就是其中之一,隨著北京路上的汽車越來越多以及“限摩令”趨嚴,她發現小電驢才是最適合打工人的“通勤神器”。
一開始,她買小牛M2接送小孩,結果小毛病不斷,換成九號C80承重又不夠,最后干脆買臺改裝空間大的MzMIX。
“這些品牌的車架接近摩托,可以保留原生系統,其它盡情DIY。”高潔說,也是在改裝過程中,她跟一群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玩到了一起。
去年冬天,高潔和幾位車友,在接近零度的天氣里,裹著3件羽絨服,從北京拉練100多公里到天津,瘋得完全不像不惑之年的人。
“真的太冷了,返程已經頂不住,靠貨拉拉續命”。高潔笑著說,雖然過程很狼狽,但提起這件事,還是充滿快樂回憶。
步入中年之后,她整日圍著事業、家庭打轉,已經不太愿意認識新的人,但每天旋下油門,車子往前沖去的一剎那,仿佛有什么東西又從心底被喚醒。
為此,高潔組建了本地車友群,集結了形形色色的人,大家一起侃大山、約活動,忘卻現實的煩惱。而她的裝備,也在一次次玩車中不斷升級:前后兩次改裝,花費六七萬,但比起群里砸了10萬+的大佬,她還顯得遜色。
這種玩車的情緒價值,不僅橫掃成人世界,對學生仔同樣奏效。
家豪店里來了幾個還在念書的05后:“他們兜比臉干凈,又想玩車,就來免費打工,蹭我的修車工具和場地。”
一開始,家豪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隨他們折騰,后來被年輕人的野路子驚得跌掉了眼鏡——銹跡斑斑、車架一碰就斷的二手破車,他們照樣敢買回來,改完騎兩天膩了,轉手賣出去賺一筆。
“車子流通率非常高。”家豪目睹一位小老弟,一年多時間經手十幾部車子。
家豪不敢這樣玩,甚至從來不做未成年生意,“這個事情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麻煩就來了。”
買不起小電驢的小孩哥,開始偷車標
近幾年,被新勢力吸引的年輕人逐年遞增,“九牛極”成為年輕人的“第一臺車”。
得益于此,去年“九牛極”營收均同比大增20%+,而舊勢力紛紛露出頹勢。且分化還愈演愈烈,今年618,九號賣出了1個新日,半個綠源,1/6個愛瑪(對比2024年營收)。
28歲的希楷,在圈子里已經算是老家伙,周邊開“九牛極”的大多只有十七八歲。隨著品牌跟精神小伙、小妹越綁越深,他也頗為苦惱:“開車出去,別人總戴有色眼鏡看你。”
不怪大眾有偏見,一次工作日調休,希楷去附近的山區溜達,路上碰見一隊火花帶閃電的電摩“飛車黨”。無論有彎沒彎,他們都半吊子掛車上,把大馬路當成賽道,享受狂飆的腎上腺素。
嚇壞了的他,后來再也不往年輕人扎堆的地方跑,只敢在郊區平地活動。
“畢竟你不犯人,架不住人家來犯你。”希楷說,摩托車、小電驢是“皮包鐵”,不是汽車的“鐵包皮”,摔一次的代價都承受不起。
家豪看到過這樣一則新聞:2023-2024年,廣州各大醫院60%-80%創傷骨科患者,是因電動自行車超限等交通意外造成的。
“現在九號E300p已經是交警重點關注的型號了,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說,不過這不影響客戶們繼續“作死”。
一天晚上凌晨兩點,正打算關門回家的家豪,看到一個老顧客冒著雨過來,車子損毀嚴重,前泥板、前圍等部件完全變形。
顧客三兩句交代了喝酒開車撞樹上的經過,宣稱“爬起來就開車直接過來了”,讓趕緊看看怎么修。家豪盯著渾身“掛彩”的對方,滿頭問號:“都出車禍了,你不關心自己,要先搶救車?”
顧客這才苦笑道:“車剛改完,馬上被撞成破爛,怎么能不擔心?”原來,這位豪擲兩三萬改裝的“大款”,實際月入只有七八千,身家都壓在了電摩上。
“攀比心理真的害人不淺。”家豪感嘆,現在越來越多人開始追求極致性能,群里你一句“這個電池、避震不錯”,我一句“那個控制器更好”,改裝就卷了起來。
這位出車禍的顧客就是如此,而改得越多,出意外的概率也越大,他調侃自己的客人:“沒有故事,全是事故。”
逐漸扭曲的不止是大人,皮皮發現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更容易被帶歪。
大清早,她的手機震動不停,彈窗消息顯示,車子被撂倒了。扒著窗戶往下一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對車動手動腳,她提上鞋便往外沖,生擒了“偷標賊”。
而被“人贓并獲”的小孩哥,聲稱是同學的九號車標被摳了,自己摳一個補回去,語氣之坦然,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們對摳車標習以為常了。”皮皮感到無語,小孩哥們沒錢了,摳幾個打牙祭;心情不好,挑貴的搞破壞,“買不起就毀掉”。
這樣玩下去,車標越丟越多還是小事,皮皮擔心,“如果不加以制止,會助長‘小惡不算惡’的風氣。”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特別鳴謝博主“京城張三少”、“Starry”、“何奎子”、“衛晁”對本文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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