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紅燒肉是不是咸了？"趙建國把筷子往碗上一擱，不銹鋼碗底撞在玻璃茶幾上，"當"的一聲響。我正給兒子發微信問買房手續辦得怎么樣了，被他嚇得手一抖，手機掉在了沙發上。

"啊？我嘗嘗。"我夾了塊肉放進嘴里，肉燉得軟爛，咸淡正好，"不咸啊，是不是你血壓又高了？"

建國沒接話，掏出手機劃拉幾下，突然把屏幕轉過來對著我："那你自己看看，工商銀行賬戶里少的這十萬塊錢，是買鹽了還是買醬油了？"

我喉嚨里的肉突然就咽不下去了。那筆錢是上周三取的，我特意挑了他去釣魚的日子，想著兒子說年底獎金發了就能還上...

"建國，你聽我解釋。"我手心里全是汗，在圍裙上蹭了又蹭，"小磊買房首付差十五萬，我自己的五萬都給他了，還差..."

"所以你就偷我的錢？"他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脖子上青筋都暴起來，"林淑芬，這是第二次了！上次那兩萬說是借，還了嗎？"

廚房水龍頭沒關嚴，滴答滴答的水聲像定時炸彈。我攥著圍裙邊，那上面還沾著剛才切青椒的汁液："小磊這次是真的急，女方家說了，不在省城買房就不領證..."

"關我屁事！"建國一腳踢開茶幾，上面的醬油瓶晃了晃倒下來，黑褐色的液體在玻璃上蔓延，"那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我閨女上大學申請助學金的時候，你怎么不說把你存款拿出來？"

我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去年他女兒趙婷上大學，確實提過讓我幫忙出點生活費，可我那會兒剛給小磊買了車...

"這錢算我借的行不行？小磊說了，年底..."

"放你娘的屁！"他抓起車鑰匙就往門外沖，防盜門摔得整棟樓都在震。對門劉姐家的泰迪汪汪叫起來，我癱在沙發上，手機屏幕還亮著，是小磊剛發來的消息："媽，購房合同簽好了，謝謝您！"

半夜兩點建國才回來，身上一股酒氣。我聽見他在衛生間吐，猶豫了半天還是倒了杯蜂蜜水送過去。他推開我的手，玻璃杯砸在瓷磚上，碎片濺到我拖鞋上。

"明天去離婚。"他眼睛通紅，不知是喝多了還是哭過，"聯名賬戶明天銷戶你偷的錢就當喂狗了。"

我渾身發抖："就為了十萬塊錢..."

"是為了十萬塊錢嗎？"他扯著領子把我拽到書房，從抽屜里甩出個賬本，"去年兩萬三，前年一萬八，全是你偷偷塞給你兒子的！當我不知道？"賬本砸在我胸口上，紙頁嘩啦啦地響。

我這才發現他連我給小磊的每一筆錢都記著。春節紅包、生日轉賬，連去年給小磊女朋友買金項鏈的發票都夾在里面。

第二天我眼睛腫得睜不開，給小磊打電話時嗓子都是啞的。下午他就帶著未婚妻來了，小姑娘拎著盒車厘子，怯生生地喊"叔叔"。建國坐在陽臺抽煙，連頭都沒回。

"趙叔，這錢我打借條。"小磊把銀行卡放在茶幾上，"里面有六萬，剩下的四萬我三個月內..."

"拿著你的錢滾。"建國把煙頭按滅在花盆里，"我跟你媽今天下午就去民政局。"

小姑娘"啊"了一聲，車厘子從她手里掉下來，鮮紅的果子滾了一地。小磊臉漲得通紅："趙叔，我媽跟您過了七年，就為了這點錢..."

"七年？"建國突然笑了，從錢包抽出張照片甩過來，"七年你媽手機屏保還是你親爹！"

小磊氣得渾身發抖："媽！這種男人您還跟他過什么？離就離！"

民政局走廊的塑料椅子硌得屁股疼。建國在隔壁窗口辦手續，我聽見工作人員問："確定要離婚嗎？你們都過這么久了，不容易啊..."

"離。"他就說了這么一個字。

簽字時鋼筆沒水了，工作人員遞來支圓珠筆。我寫得特別慢，希望他能像上次吵架那樣突然拉住我的手。但他簽得飛快，最后一筆把紙都劃破了。

搬家的那天特別熱。小磊開著他那輛我出了首付的豐田來接我，后備箱塞不下我的按摩椅。建國靠在門框上看，突然說："椅子你拿走吧，反正也是你用得多。"

他彎腰幫我抬箱子時，我看見他頭頂的白頭發比去年多了好多。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還有一頭烏黑的卷發，在相親飯桌上給我夾了塊魚，說"刺都挑干凈了"。

"建國..."我嗓子眼發緊，"婷婷下個月生日，我織了件毛衣..."

"不用了。"他打斷我，"她去年就說淘寶買的比手工的好看。"

最后一件行李上車時，對門劉姐探頭出來："淑芬要出門啊？"

我沒說話，小磊把車門摔得震天響。后視鏡里，建國一直站在樓道口，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直到轉彎才看不見。

現在我在兒子新房的小臥室里寫這些。親家母來吃飯時總說"親家母好福氣，兒子這么孝順"，可我看見她偷偷數廚房里少了幾只碗。昨天找降壓藥時，發現小磊把我給的那五萬塊錢記在了他們小兩口的共同賬本上，備注欄寫著"借款"。

陽臺上那盆綠蘿是從建國家帶來的，最近葉子有點黃。我澆著水突然想起，以前都是建國記得給花施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