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zhèn)坐落在兩山之間的谷地,每到夜晚,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將整個鎮(zhèn)子籠罩在一片銀輝之中。鎮(zhèn)東頭有間孤零零的茅草屋,住著一位年輕的寡婦,名叫柳含煙。
柳含煙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卻已經守寡三年。她的丈夫是個走南闖北的貨郎,三年前在一次山洪中為救幾個孩童不幸遇難。自那以后,柳含煙便獨自一人生活,靠織布繡花維持生計。她生得眉清目秀,尤其一雙杏眼,在月光下仿佛會說話一般。鎮(zhèn)上的媒婆沒少上門說親,可柳含煙總是婉言謝絕,說心里還裝著亡夫。
這天傍晚,柳含煙正在院子里晾曬剛染好的布匹。夕陽西下,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忽然,她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咚"的一聲,似乎有人摔倒了。
"誰在那里?"柳含煙放下手中的活計,警惕地問道。
院門外傳來一個少年怯生生的聲音:"柳、柳姐姐,是我,林小川。"
柳含煙松了口氣,走過去打開院門。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沾著泥土,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束野花。那花顯然是在路邊隨手采的,有幾朵已經被壓壞了。
"小川?這么晚了,你來做什么?"柳含煙疑惑地問道。
林小川是鎮(zhèn)上林鐵匠的兒子,平日里沉默寡言,見了柳含煙總是紅著臉低頭快步走過。柳含煙偶爾去鐵匠鋪取修補的農具時,常見他在后院揮汗如雨地打鐵,那副認真的模樣倒有幾分像她亡夫年輕時的樣子。
林小川站直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深吸一口氣,突然將手中的野花遞到柳含煙面前:"柳姐姐,這個給你!"
柳含煙愣住了,沒有伸手去接。月光下,她看見少年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那是一種她熟悉的、卻又久違的眼神。
"小川,你這是..."
"柳姐姐,我喜歡你!"林小川突然大聲說道,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
柳含煙的臉"騰"地紅了,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小川,別說傻話,你還小..."
"我不小了!"林小川激動地上前一步,"我已經十七歲了,能養(yǎng)活自己了。我知道你心里還想著李大哥,可是...可是我愿意等!"
柳含煙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三年前她丈夫去世時,林小川才十四歲,卻跟著父親一起來幫忙料理后事。那時他就站在角落里,一聲不吭地看著她,眼睛里滿是擔憂。
"小川,你還年輕,將來會遇到更好的姑娘..."柳含煙輕聲勸道。
"不會的!"林小川固執(zhí)地搖頭,"我爹說了,認定的事就要堅持到底。我認定了你,這輩子都不會變!"
柳含煙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夜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吹散了她額前的碎發(fā)。她伸手將頭發(fā)別到耳后,這個無意識的動作卻讓林小川看呆了。
"柳姐姐,你真好看..."少年癡癡地說。
柳含煙被這直白的贊美弄得手足無措,正想開口讓他回去,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幾個醉漢勾肩搭背地從街角轉過來,看見院門前的兩人,立刻吹起了口哨。
"喲,這不是林鐵匠家的小子嗎?大半夜的跑到寡婦門前,想干什么壞事啊?"為首的醉漢怪笑道。
柳含煙的臉色頓時變了。在這樣的小鎮(zhèn)上,閑言碎語能殺人。她急忙對林小川說:"你快回去吧,讓人看見不好。"
林小川卻站著不動,反而挺直了腰板:"我不走!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
醉漢們搖搖晃晃地走近,其中一個瞇著眼睛打量柳含煙:"柳寡婦,平日里裝得貞潔烈女似的,原來好這口啊?喜歡嫩的?"
柳含煙氣得渾身發(fā)抖,正要反駁,林小川卻一個箭步擋在她前面:"你們嘴巴放干凈點!再敢侮辱柳姐姐,別怪我不客氣!"
醉漢們哈哈大笑:"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還想英雄救美?"說著就伸手去推林小川。
誰也沒想到,看似瘦弱的林小川動作極快,一個側身躲過,反手一拳打在醉漢腹部。那人"嗷"的一聲彎下腰,其他幾人見狀,罵罵咧咧地圍了上來。
"住手!"柳含煙急得大喊,可已經來不及了。幾個醉漢將林小川圍在中間,拳腳相加。林小川雖然奮力抵抗,但畢竟寡不敵眾,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柳含煙沖進屋里拿出一根搟面杖,正要上前幫忙,忽然聽見一聲暴喝:"都給我住手!"
眾人回頭,只見林鐵匠手持鐵錘,怒氣沖沖地大步走來。醉漢們見勢不妙,扶起同伴一哄而散。
林小川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倔強地看著父親:"爹,我..."
"閉嘴!回家再說!"林鐵匠厲聲喝道,然后轉向柳含煙,歉意地說,"柳娘子,犬子無禮,驚擾你了。"
柳含煙搖搖頭:"林師傅,小川是為了保護我才..."
林鐵匠擺擺手,不容分說地拽著兒子就走。林小川掙扎著回頭,對柳含煙喊道:"柳姐姐,我說的話是認真的!你等著我!"
柳含煙站在月光下,看著父子倆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那束被踩爛的野花還躺在地上,在銀輝中顯得格外凄涼。
第二天一早,柳含煙剛打開院門,就看見林小川站在門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卻笑得燦爛:"柳姐姐,早!"
柳含煙嚇了一跳:"你...你怎么又來了?你爹知道嗎?"
林小川撓撓頭:"我爹把我關了一晚上,今早出門送貨去了。"他從背后拿出一個小布包,"給你,我自己打的。"
柳含煙接過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銀簪,簪頭雕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做工雖不精細,卻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這..."
"我偷偷學的。"林小川不好意思地說,"打了三個月才成功。柳姐姐,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接受我,但請給我一個機會,等我真正長大成人,好嗎?"
柳含煙握著銀簪,不知該如何回應。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林鐵匠的怒吼:"小兔崽子!又跑這兒來了!"
林小川臉色一變,匆匆說了句"我晚上再來"就跑了。柳含煙看著手中的銀簪,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波瀾。
當天傍晚,柳含煙正在做飯,忽然聽見院墻外有動靜。她走出去一看,只見林小川正笨拙地爬墻,看見她出來,一個不穩(wěn)摔了下來。
"哎喲!"少年痛呼一聲。
柳含煙急忙跑過去:"你沒事吧?"
林小川齜牙咧嘴地站起來:"沒事沒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給,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柳含煙接過還溫熱的糕點,心中一暖:"你娘知道你給我送吃的嗎?"
林小川嘿嘿一笑:"我說是給王大爺送的。"他忽然正色道,"柳姐姐,我是認真的。我知道你現在還把我當孩子看,但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已經是個男人了。"
月光下,少年的眼神堅定而熱切。柳含煙忽然發(fā)現,不知何時,那個總是害羞低頭的小男孩已經長高了,肩膀也寬了,眉宇間有了男子漢的輪廓。
"小川..."她輕嘆一聲,"你還年輕,將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林小川打斷她,"我只知道現在我心里裝的是誰。柳姐姐,給我三年時間,如果到時候你還是不能接受我,我就死心。"
柳含煙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亡夫當年向她表白時的神情,也是這樣固執(zhí),這樣真誠。她心中一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林小川欣喜若狂,差點跳起來:"真的?你答應了?"
柳含煙連忙擺手:"我只是答應給你時間,不是..."
"我知道!"林小川興奮地說,"三年!就三年!我一定會讓你刮目相看的!"說完,他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又折回來,在柳含煙還沒反應過來時,飛快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后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逃走了。
柳含煙愣在原地,手不自覺地撫上被親過的地方,那里仿佛還留著少年熾熱的溫度。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從那天起,林小川仿佛變了個人。他不再游手好閑,而是跟著父親認真學習打鐵的手藝。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直到深夜才休息。鎮(zhèn)上的人都說,林家小子突然懂事了,手藝進步飛快,打出來的農具比老林師傅的還耐用。
每隔幾天,林小川就會在夜深人靜時來到柳含煙的院墻外,有時放下一把新打的鐮刀,有時是一盞自制的小燈籠。他很少說話,只是默默地放下東西就走。柳含煙從窗縫里看著月光下那個日漸挺拔的身影,心中既感動又忐忑。
一年后的一個夏夜,柳含煙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她披衣起身,警惕地問:"誰?"
"柳姐姐,是我!"門外傳來林小川焦急的聲音,"快開門!"
柳含煙打開門,只見林小川滿頭大汗,懷里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老人:"王大爺突發(fā)急病,我背他去看了郎中,可他家里沒人照顧,能不能..."
柳含煙連忙側身讓他們進來。兩人忙活了大半夜,老人終于轉危為安。天亮時分,林小川堅持要送老人回家,柳含煙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回來的路上,兩人并肩走在晨光中。林小川忽然說:"柳姐姐,我已經跟爹說好了,下個月就去縣里的鐵匠鋪當學徒。那里的師傅手藝更好,我想多學點本事。"
柳含煙驚訝地看著他:"你要離開青石鎮(zhèn)?"
林小川點點頭:"嗯。我想過了,如果一直待在鎮(zhèn)上,永遠都只是個打鐵的。我要出去闖闖,學更多本事,將來...將來才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柳含煙心頭一熱,低聲道:"其實...你不用這樣..."
"我要的。"林小川堅定地說,"我要配得上你。"
一個月后,林小川真的去了縣城。臨行前,他來找柳含煙告別,送給她一把精致的小剪刀,說是專門為她打的,剪布特別好用。
"等我回來。"少年只說了這一句,就轉身走了。柳含煙站在門口,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有種想追上去的沖動。
日子一天天過去,柳含煙的生活恢復了平靜。只是每當月光灑滿院子時,她總會不自覺地望向院墻,那里再也沒有人偷偷放東西了。
偶爾有從縣城回來的人說起,林家小子在那邊很吃得開,不僅學了一手好手藝,還幫著改良了幾樣農具,很受掌柜的器重。柳含煙聽了,心里既欣慰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轉眼兩年過去,就在柳含煙以為林小川已經忘了當初的約定時,一個消息突然傳遍了青石鎮(zhèn)——林小川回來了,而且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帶回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鎮(zhèn)上的人議論紛紛,都說林家小子出息了,在縣城找了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這次回來是要成親的。柳含煙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織布,手中的梭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柳含煙早早地關了門,一個人坐在窗前發(fā)呆。月光依舊那么亮,可她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拿出那支珍藏的銀簪,輕輕撫摸著上面的梅花,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柳含煙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柳姐姐,你睡了嗎?"是林小川的聲音,比三年前低沉了許多。
柳含煙沒有回答,假裝已經睡了。門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是一聲輕嘆,腳步聲漸漸遠去。
柳含煙松了口氣,卻又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她走到窗前,悄悄掀起一角窗簾,只見月光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慢慢走遠。那已經不是一個少年了,而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第二天一早,柳含煙剛打開院門,就看見門口放著一個精致的木盒。她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套精美的銀制梳篦,做工之精細,遠非當年那支銀簪可比。盒底壓著一張紙條:"三年之約已到,今晚月上柳梢時,我在老地方等你。"
柳含煙的心怦怦直跳。她猶豫了一整天,最終還是決定去見他一面,做個了斷。
夜幕降臨,柳含煙來到院墻外的老槐樹下。月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樹后轉出,正是林小川。三年不見,他更加挺拔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穩(wěn)重。
"柳姐姐。"他輕聲喚道,聲音里滿是思念。
柳含煙強作鎮(zhèn)定:"聽說你帶了個姑娘回來?恭喜啊。"
林小川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說小翠?她是我?guī)煾档呐畠海@次是來幫我提親的。"
"提親?"柳含煙愣住了。
"對啊。"林小川上前一步,"三年前我說過,要你等我三年。現在期限到了,我來兌現諾言。"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打開后,里面是一對銀鐲,"這是我親手打的,用的是新學的工藝。柳姐姐,我現在有能力照顧你了,你愿意嫁給我嗎?"
柳含煙的眼眶濕潤了:"可是...我比你大那么多,還是個寡婦..."
"那又怎樣?"林小川堅定地說,"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跟別的都沒關系。"
月光下,兩人四目相對。柳含煙終于點了點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林小川欣喜若狂,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咳嗽聲。兩人分開一看,只見林鐵匠和一位陌生老者站在不遠處,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爹?師傅?"林小川驚訝地叫道。
老者笑瞇瞇地說:"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啊。"
林鐵匠哼了一聲:"臭小子,總算沒讓我白跑一趟。"他轉向柳含煙,"柳娘子,犬子不懂事,這三年來給你添麻煩了。"
柳含煙紅著臉搖頭:"林師傅言重了..."
老者走上前:"柳姑娘,我是縣里'永昌號'的掌柜,也是小川的師傅。這孩子三年來勤奮好學,不僅手藝精湛,為人也踏實可靠。他常跟我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好姑娘。"
林鐵匠嘆了口氣:"柳娘子,我知道這事有些荒唐,但這小子倔得很,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娘走得早,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你要是愿意,就成全了他吧。"
柳含煙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反對兒子追求她的老人,如今卻親自來提親,心中感動不已。她看向林小川,后者正緊張地等著她的答復。
"我愿意。"柳含煙輕聲說。
林小川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柳姐姐,不,含煙,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月光如水,見證著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三年前那個莽撞的少年,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而那個封閉心扉的寡婦,也終于重新找到了愛的勇氣。
一個月后,青石鎮(zhèn)舉辦了近年來最熱鬧的一場婚禮。新郎英俊挺拔,新娘美麗端莊,兩人站在月光下交換誓言時,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林小川在鎮(zhèn)上開了間鐵匠鋪,生意紅火。柳含煙則繼續(xù)她的織繡活計,兩人的日子越過越好。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們總喜歡坐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月亮,回憶那個改變了一切的夜晚。
"知道嗎?"林小川握著妻子的手說,"那晚我翻墻進來,摔得可疼了。"
柳含煙笑著靠在他肩上:"知道嗎?那晚我其實在窗后看著你呢。"
月光依舊那么明亮,照耀著這對歷經波折終成眷屬的有情人。那個莽撞的表白,那個堅定的三年之約,那個成長的蛻變,都化作了生命中最美的記憶。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