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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 第 2 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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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應《濟寧看點》編委會的邀約，李木生老師在《濟寧看點》開設《午夜燭臺》專欄，以饗讀者.

天 堂 的 天

□李木生

讓我將最深刻的記憶，留給高原的天空。

面對青藏高原的天空，一如面對上帝的容顏，盡可以將全副身心，融化在他那無限的蔚藍里。

這是剛剛沐浴一新的蔚藍，雖然金黃的陽光已經(jīng)將其身上的水珠揩凈，可是還是讓人感到著一種徹底的爽意。忘了言語，連呼吸也不覺得，只是定定地看，魂兒也就有了陽光一樣的羽翼，梳著風，朝那無限的蔚藍飛升而去。久了，就會忘了那是天空，以為是無涯無底的水，于是羽翼也就化為鰭，魚兒一樣游在這透明的藍色里，連肌膚觸水的感覺都真切著。

這也許是最為繁富的單色。有永也不能窮盡的新奇，引你到一個最為古老卻又最為年輕最為鮮潔的境界里。

這里沒有計較，沒有計謀，當然也沒有五花八門的心思。就連那曾經(jīng)承載著千載煉獄之痛之濁之暗的心靈，也都淘洗成透明的蔚藍色，亮著星辰的光彩。在這無始無終、無邊無際的蔚藍里，飽滿自在的生命，在各自有限的時空里劃出著各自美麗的軌跡，并成為這無限時空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靜靜地融入，而后再癡癡地淡出，重新面對這上帝的容顏，從鰭與羽還原為有著沉重肉身和各種煩憂的人，一種覺悟便如周遭的雪峰在胸中起伏了。

沒有一絲波瀾。此刻，這上帝容顏般的天空，便是一面慈祥、智慧、而又莊嚴的鏡子，不置一詞卻照見著一切。每一個善行，每一件好事，每一點美麗，當然還有每一寸真理（即使在黑白顛倒的時代），哪怕是僅僅閃念般的同情或即生即熄的正氣，她都會記下并露出永恒的褒獎的微笑。這面鏡子，從不勢利，就是被踐踏被欺侮的弱者、卑賤者，她也會給以真誠而又具體地眷顧，因為它是上帝的慧眼，能夠在塵埃里看見山脈，從苦難的冰窖之中覺察出太陽的溫暖。有這樣的眼睛睜著，就是沉陷于泥淖之中，也應當讓希望的種子萌芽。

有這樣的眼睛睜著，一切的罪惡，壓迫，丑陋，偽善，卑劣，投機，也就沒有了逃遁與藏匿的地方。哪怕他們有著天衣無縫般的技巧、天花亂墜般的簧舌、左右逢源般的心機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權(quán)力，都要被這面鏡子照徹并會被記錄與審判。就是在那一手遮天、耀武揚威的當爾，就已經(jīng)種下了失敗的因子，因為再大的手也是無法遮天的。

或者會心存僥幸，以為有陰謀的曲折、權(quán)力的周護、暗箱的掩蓋、旗號的堂皇和對于歷史的涂抹等，就會萬無一失。尤其是一時的得逞和利令智昏之時，更會讓這種僥幸而升級為肆意妄為。他們甚至會惡毒地看清了我們這個民族善于當看客的劣根性，從而膽大包天。

但是他們忘了，這面明鏡，始終在天上懸著。

可以在一時欺騙大多數(shù)人，或者在很多時候欺騙一部分人，但是誰也不能在所有的時間里欺騙了所有的人。即便把人殺了，可是能夠殺凈所有的人嗎？還有那血，就當他們不留一字自以為得計的時候，卻有殷紅正從這蒙著羞辱的史書上洇出。

無所不見、無所不知的蔚藍又會乍然變得黑云萬里。還是無邊無際，無聲無息，濃黑的云團就摩天接地滾滾而來。還有淡黑羼雜在濃黑里，顯著嚇人的灰白，讓你警覺出云團中藏著的可以摧毀一切的力量。好象只是一瞬，遙在天邊的黑云就會越你而過、將整個天地都涂抹一遍。屏息間，就有裂天的閃電挾著驚雷炸開在高原之上。從那道剎那燭照天地的閃電里，可以看見雪峰就在遠處乍現(xiàn)乍隱，好似點點桅桿的頂尖在驚濤駭浪中俯仰不定。原以為會是暴雨滂沱，想不到竟是傾下了一天的梨花。四月里的大雪，就這樣將濃烈得猶如一萬年也化不開的黑云，稀釋得有了些許的透明。這時，一口氣才終于從壓抑的胸中透出。

這也是上帝的容顏嗎？

當然是的。它是在用一種天怒昭示人間、啟迪愚頑？或者，這鋪天蓋地的大雪，就是常降常新的慈悲？

雪霽的時分最是動人。一團一團的云絮錦繡在蔚藍里，顯出著高原天空的萬千氣象?；虼?，大有千里；或小，小如手帕，全都依了自由的心性，變幻著生命的形態(tài)?？隙ㄓ袧夂谥?，但卻不見了挾雷帶電、遮天封地時的峻肅，只是斂著雪或雨，對于布下的清新含著點兒自豪與得意，卻又愈發(fā)地凸顯著天空的湛清與碧透?；疑脑?，鑲著薄薄的銀邊，仿佛遠山在天上列著，仔細看，它們又在游動著，好象是在漫不經(jīng)心地散步。最多的，當然是白色的云團，一種露著調(diào)皮和俊俏的乳白，就在天空的這里那里散布著、變幻著，與陽光與風嬉戲著。飽滿自不必說，生動更見它們的本性。面向著太陽，那煥發(fā)的容光里就似敷了金粉一般的爍著光亮，讓人感到著迷人的彈性。而背靠太陽，這乳白色的云團又會將自己的全部都裸露于天上，就連各個部位的厚薄胖瘦，全都清晰可辨。特別是陽光為它們鍍上的黃澄澄、紅艷艷的金邊，更讓這白云有了一種陶醉于藍天金陽之中、正在熔化的感覺。

這些云的精靈，不正是高原天空的神鳥嗎？在天上翔著，又會讓自己巨大、自由的影子寫于高原的戈壁、草原、山脈，并為高原和高原的天空，留下了永也不會涸竭的偉大詩篇——天堂之詩。

它們是那樣的靈異，有時，呆呆地讀著，會覺得它們就會從那無底的蔚藍里走下來，走到你的身邊，走進你的心里，讓你的心有了一種酥酥的柔情和明亮的潔凈。走進心里，心竟成了一片云彩，不覺間就徜徉于蔚藍之中了。有風吹著天鵝絨一般的肌膚。那山，那湖，那人，在仰望我嗎？如果風兒將我稀薄得蝶翼一般、甚至露出著點點的蔚藍來，那就是我飛得越發(fā)的遙遠了。

4月26日的上午，在拉薩廣場，我正沉醉在湛藍的天上那些千姿百態(tài)的云彩里，一種奇妙的景象就出現(xiàn)在布達拉宮的上空。本來散布著的巨大無朋的云彩，竟然組合分開而成兩扇大門，在布達拉宮的上方洞開著。倚天而開的天門里，就是深遠的蔚藍，門的下方，布達拉宮正在陽光里現(xiàn)著猩紅。

是召喚還是教誨？一種從未有過的另樣的懺悔，已讓我熱淚盈眶了。

這從未有過的懺悔，讓我已逝的半個多世紀的歲月，全都歷歷在目著。在我的生命——我所擁有的有限的這樣一段時間里，大片的荒蕪，竟是那樣的醒目。還有陰霾露著甜膩的笑容，正試圖蠶食艱難建起的晴空。雖然有著環(huán)境的逼迫，但是也有著自己對于環(huán)境的迎合與同流。好在愛的心始終沒有干涸，才在曾經(jīng)的愚癡里長出著獨立思索的苗木，逆水的舟也就一直或快或慢地前行著。如今，艱難建起的晴空下，根須已經(jīng)深長的大樹上，刻布著疤痕，樹冠上也間有著病葉。風雨還是會不斷襲來，根須深長的大樹即使舉著病葉帶著疤痕也是不怕的。擔心的，也許還是沒有驅(qū)逐凈盡的脆弱。不過，風雨，哪怕是暴風雨來就來吧，殘存的脆弱當是會在暴風雨中被洗滌凈盡的。還清清亮亮地看清著死亡，那是不能拒絕的上天的饋贈。只是在生與死之間，還會有一段時空正等待著我迎接著我。有愛在心上充盈著，死亡也會是一種新生的典禮。為了一個無愧無悔的真實的自己，就用這無際無底的蔚藍洗滌一新吧，然后再過好余下的每一個日子，讓自己的有限而且卑微的生命，永遠地融化在這片蔚藍里。

一輩子，能夠有一次與青藏高原的零距離接觸，那可真是不枉此生了。而且這種零距離接觸，最好不要在青年時代，因為青春的張揚與膚淺，很可能會將這種難得的謀面一筆帶過。所幸，我能夠在生命的春季、夏季和秋季，三次與青藏高原不期而遇，并讓我愚鈍的心智，有所開啟。

李木生簡介：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孔子基金會講師團專家，濟寧散文學會、淄博市散文學會名譽會長。發(fā)表出版散文作品近300萬字，作品曾被《人民文學》《當代》《十月》《大家》《鐘山》《花城》《隨筆》《新華文摘》等刊物重點推介，并入選《三十年散文觀止》、《新中國70年文學叢書散文卷》、《新中國散文典藏》、《中國百年散文》等二百余部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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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燭臺】李木生：被露水打濕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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